压力如同不断收紧的绞索,勒得陈国平几乎喘不过气。举报信虽然还未带来实质性的调查,但那种如芒在背、被无数双眼睛在暗处窥视的感觉,日夜折磨着他的神经。单位里愈发微妙的氛围,竞争对手刘副科长那掩饰不住的得意,以及外面越传越离谱、甚至开始牵扯到他背后靠山的流言,都让他清晰地意识到,肖霄那只他从未放在眼里的蝼蚁,正在发动一场旨在将他彻底毁灭的战争。
而他惯用的那些手段——打压、威胁、散播谣言——似乎在这张无形而阴狠的网面前,效果甚微。对方像一条滑不溜手的泥鳅,躲在暗处,不断射出冷箭。这种被动挨打、却又找不到对手致命弱点予以还击的处境,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憋屈和暴怒。
一种困兽般的焦躁和狠戾,在他心中疯狂滋长。他不能再坐以待毙!必须采取最直接、最有效、也是最彻底的方式,一劳永逸地解决掉这个心腹大患!既然规则内的手段无法快速摁死对方,那就撕破规则,动用最黑暗的力量!
一个疯狂而危险的计划,在他被酒精、愤怒和恐惧烧灼的大脑里逐渐成形。他需要一次机会,一个能让肖霄彻底“意外”消失,且不会追查到他自己头上的机会。
很快,一个“完美”的机会送上门来。市里组织一个工业考察团,前往邻省一家大型国企进行为期三天的交流学习。名单下来,他们局里有一个名额,原本定的是另一位老科长,但陈国平动用关系,硬是将这个名额抢到了手。更重要的是,他通过内部渠道得知,刚刚崭露头角、急于拓展业务和关系的“浦江贸易”的肖霄,居然也想办法弄到了一个随行观摩的民营企业代表名额!
真是天赐良机!外出考察,路途遥远,环境陌生,发生任何“意外”都顺理成章!陈国平的眼中掠过一丝狰狞而兴奋的光芒。他立刻开始秘密布局。
他不再通过办公室的电话联系,而是选择了更加隐蔽的方式。一个阴冷的夜晚,他驱车来到了位于西区一家看似普通、实则会员制、极其私密的私人俱乐部。这里是某些人物进行隐秘交易和会面的地方,隔音极好,私密性极高。
在一个灯光昏暗、铺着厚地毯的包间里,陈国平见到了一个被称为“黑皮”的男人。黑皮约莫四十多岁,身材精瘦,肤色黝黑,穿着一件不合时宜的皮夹克,眼神浑浊却偶尔闪过鹰隼般的锐光,嘴角一道疤让他笑起来显得格外狰狞。他是混迹于码头和长途货运线的人物,手底下有一帮亡命之徒,专门处理一些“脏活”。陈国平早年通过一些见不得光的事情与他结识。
没有寒暄,陈国平直接将一个厚厚的信封推了过去,里面是远超出市场价的巨额现金。
“帮我处理个人。干净利落,要像意外。”陈国平的声音沙哑而冰冷,没有任何情绪起伏。
黑皮拿起信封,掂量了一下,嘴角的疤扯动了一下:“名字,时间,地点。”言简意赅,如同谈论一桩普通的货物交易。
“肖霄。这是照片。”陈国平递过去一张偷拍的照片,“后天,跟市里的考察团去江州机械厂。来回走国道,有一段盘山公路,风景‘很好’。”他特意加重了“很好”两个字,眼中闪过一丝残忍的笑意。
黑皮拿起照片看了看,揣进怀里:“盘山公路……车毁人亡?还是失足坠崖?”
“你们是专家,看着办。要确保,没有万一。”陈国平身体前倾,目光如毒蛇般盯着黑皮,“记住,这件事,从未发生过。否则……”他没有说下去,但威胁意味十足。
黑皮混不在意地笑了笑:“放心,陈科长。我们办事,讲究信誉。拿钱消灾,天经地义。事后,两不相欠。”他拿起酒杯,将杯中烈酒一饮而尽,动作干脆狠戾。
罪恶的交易,在杯盏交错和昏暗的灯光下达成。一条人命,被明码标价,如同屠宰场里待宰的牲口。
陈国平离开俱乐部时,夜风一吹,他因紧张和兴奋而发热的头脑稍微冷静了些许,一丝隐约的后怕掠过心头。但旋即被更强大的疯狂所淹没。无毒不丈夫!成王败寇!肖霄,这是你逼我的!他钻进汽车,引擎发出一声低吼,汇入上海的夜色,如同一个驶向深渊的幽灵。
然而,陈国平万万没有想到,他自认为天衣无缝的计划,却在无意中,被一双耳朵听了去。
李红梅最近的日子同样不好过。陈国平因为压力变大,对她愈发颐指气使,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仿佛她只是一个有用的工具,甚至连之前许诺的一些小好处也迟迟不肯兑现。那种刻骨的轻视和利用,让她心寒又愤怒。同时,肖霄那边步步紧逼的报复态势,也让她感到心惊肉跳,仿佛坐在一个随时可能爆炸的火药桶上。
她依附陈国平,是为了获取利益和安全感,而不是为了给他陪葬!她开始后悔,开始恐惧,夜里常常被噩梦惊醒。
这天晚上,陈国平突然一个电话打到她家,语气烦躁地命令她立刻送一份他“遗忘”在家里的文件到西区那个俱乐部。李红梅不敢怠慢,虽然满腹怨气,还是精心打扮了一番,拿着文件赶了过去。
她不是俱乐部的会员,被门口的黑衣保安拦下。她报了陈国平的名字和包间号,保安进去请示。等待的时候,她百无聊赖地站在华丽的走廊尽头,看着墙壁上抽象的油画。
就在这时,旁边一个包间的门开了一条缝,似乎是客人离开时没有关紧。里面隐约传出的谈话声,让她全身的血液瞬间几乎凝固!
是陈国平的声音!还有一个陌生而凶狠的男声!
“……处理个人……干净利落,要像意外……”
“……肖霄……盘山公路……车毁人亡……失足坠崖……”
“……确保,没有万一……”
虽然断断续续,但那些关键词,像一把把冰冷的锥子,狠狠扎进她的耳膜!肖霄!意外!车毁人亡!
李红梅吓得魂飞魄散,脸色瞬间惨白如纸,手一抖,文件袋差点掉在地上!她猛地后退几步,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心脏狂跳得几乎要冲破胸腔!
陈国平疯了!他居然要杀人!他要杀了肖霄!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水浇头,让她浑身发冷,四肢僵硬。虽然她对肖霄因爱生怨,虽然她为了利益出卖过他的信息,但她从未想过要他死!那毕竟是她青春岁月里真正倾慕过的男人!那是在东北冰天雪地里,曾给过她一丝温暖和幻想的男人!
就在这时,保安回来了,示意她可以进去了。李红梅猛地回过神,强行压下几乎要溢出喉咙的惊叫,用尽全身力气才勉强维持住镇定,但手指依旧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她深吸一口气,推开包间的门,走了进去。
包间里烟雾缭绕,只有陈国平和那个嘴角带疤的精瘦男人(黑皮)。陈国平看到她,不耐烦地一把夺过文件,甚至没有多看她一眼,只是挥挥手:“行了,没你事了,回去吧。”
那个疤脸男人则用一种评估货物般的、带着一丝淫邪的目光,上下打量了她一番,露出一个令人不适的笑容。
李红梅如蒙大赦,几乎是逃离了那个令人窒息的包间。她脚步虚浮地走出俱乐部,冷风一吹,才发觉自己后背已经被冷汗彻底浸透。
她失魂落魄地走在深夜清冷的街道上,脑海里反复回响着那些可怕的词语:“肖霄……盘山公路……意外……车毁人亡……”
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巨大的恐惧和良知的挣扎,像两条疯狂的巨蟒,在她心中激烈地撕咬搏斗。
告密?去告诉肖霄?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让她不寒而栗。陈国平的心狠手辣她亲眼所见,那个疤脸男人更绝非善类。自己一旦泄露消息,很可能立刻就会招来杀身之祸!陈国平绝对不会放过叛徒!而且,自己之前做了那么多对不起肖霄的事,他还会相信我吗?就算相信了,他能斗得过陈国平请的专业杀手吗?万一失败了,自己更是死路一条!
装作不知道?明哲保身?
这是最安全的选择。任由事情发生,肖霄“意外”死亡,陈国平的危机解除,或许自己还能继续从中获取一些利益。可是……那可是活生生的一条人命啊!是肖霄啊!自己真的能眼睁睁看着他去死吗?午夜梦回,自己能安心吗?余生都将活在良心的谴责和噩梦之中!
利益与良知,恐惧与残存的情愫,自我的生存与他人的性命……这些沉重而矛盾的命题,疯狂地撕扯着李红梅的灵魂。她感觉自己像是站在万丈深渊的边缘,无论向前向后,都是万劫不复。
她一路精神恍惚地回到家,那个名义上的、比她大二十多岁的丈夫早已鼾声如雷。她独自坐在冰冷的客厅里,连灯都没有开,黑暗中只有烟头明明灭灭的火光,映照着她苍白而扭曲的脸。
一夜无眠。
第二天,她强打精神,却无法掩饰满脸的憔悴和眼底的惊恐。她试图观察陈国平的神色,他却一切如常,甚至因为“计划”已定而显得略微放松,只是眼神深处那抹挥之不去的阴鸷和狠戾,让李红梅更加确信昨晚听到的一切不是幻觉。
期间,陈国平甚至看似随意地对她提了一句:“明天我要跟考察团去江州几天。你安分点,别给我惹事。”
江州!盘山公路!李红梅的心猛地一抽,几乎要停止跳动。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距离死亡发车的时间越来越近。李红梅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坐立不安,内心承受着前所未有的煎熬。她几次拿起电话,想通过曲折的方式给肖霄示警,却又无数次地放下。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缠绕着她的喉咙,扼杀了她的勇气。
她知道肖霄公司的电话,但她不敢打。谁知道电话会不会被监听?她甚至不敢出门,感觉似乎随时都有人在监视着自己。
直到出发当天的清晨,天刚蒙蒙亮,窗外下起了冰冷的细雨。李红梅站在窗帘后面,看着陈国平的车消失在迷蒙的雨雾中。她知道,考察团的大巴很快也会出发。
那个可怕的计划,已经启动了。
肖霄或许正在准备行装,对此一无所知,走向那条死亡的盘山公路。
强烈的负罪感和一种莫名的、夹杂着旧日情感的冲动,在这一刻终于压倒了恐惧!
不能再犹豫了!否则就真的来不及了!
她像疯了一样冲回客厅,颤抖着手拿起电话听筒。她不能直接打给肖霄,那就打给他的公司!不管接电话的是谁,必须把消息传出去!
她深吸一口气,用力拨通了那个她偷偷记下、却从未拨打过的号码——浦江贸易的电话。
听筒里传来等待音,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她的心脏疯狂跳动,几乎要炸开。
快接!快接啊!她在心里疯狂呐喊。
终于,电话被接起了,传来一个略显粗豪的男声:“喂!浦江贸易!”
是李卫东!
李红梅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压低了声音,语速极快,因为紧张而显得有些语无伦次:“听着!我是谁你别管!告诉肖霄!今天去江州!路上小心!特别是盘山公路那段!有人要制造意外!要他命!千万小心!”
她不敢多说,甚至不等对方回应,就像扔掉烫手山芋一样,猛地挂断了电话!整个人虚脱般地滑坐在地上,靠着墙壁,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冷汗淋漓,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消息,终于送出去了。
但她的挣扎,远未结束。良心的暂时解脱之后,是更深沉的、对于未知报复的恐惧。
她瘫坐在冰冷的地板上,望着窗外淅淅沥沥的冷雨,不知道自己的这个电话,究竟会带来怎样的结局。是拯救了一条性命,还是将自己也拖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而电话那头,握着听筒、听着里面传来的忙音,李卫东脸上的表情,从错愕,迅速转变为震惊,继而化为无比的凝重和凛冽的寒意。
风暴,已然降临。而死亡的阴影,正笼罩在前往江州的盘山公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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