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庭内部那场惊天动地的风暴过后,留下的是一片狼藉的沉寂和更加小心翼翼的距离。晓梦将自己彻底封闭起来,除了必要的吃饭和去学校,几乎所有时间都将自己锁在房间里,对肖霄的存在视若无睹,仿佛他只是一团人形的空气。苏晨因那日的急火攻心和情绪巨大波动,身体愈发虚弱,时常低咳,脸色也总透着一种不健康的苍白,但她依旧强打着精神,试图在父女之间做着那脆弱而无力的桥梁。肖霄则像是被抽走了魂魄,整个人沉默了下去,眼神里时常带着一种深刻的痛楚和挥之不去的茫然。他不再急于示好,不再试图用物质去填补,只是默默地做着一切——更清淡合口的饭菜,更轻手轻脚的动作,更深夜不眠的独自枯坐。家里的空气凝滞得如同暴雨前的闷热,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重的负担。
然而,就在肖霄疲于应对家庭内部这片无声战场时,外部真正的狂风暴雨,正以一种悄无声息却又无比迅猛的方式,向他精心经营、视为立身之本的事业席卷而来。陈国平虽然倒台收审,但他盘根错节经营多年的关系网络和利益共同体,却像一棵被砍倒了主干却根系深广的大树,并未立刻枯死,反而在最初的惊慌失措后,迅速被一股更隐蔽、也更强大的力量重新整合起来,开始了疯狂的反扑和报复。肖霄,这个亲手将陈国平送入囹圄的“叛徒”和“导火索”,自然成为了他们首要的打击目标。
第一波冲击,来自银行。
一个周三的上午,肖霄正在办公室里处理文件,试图用繁重的工作暂时麻痹内心的痛楚。财务科长老周,一个平时总是笑眯眯、处事沉稳的老先生,却脸色凝重、甚至有些慌张地连门都没敲就闯了进来。
“肖经理!不好了!”老周的声音带着罕见的颤抖,额头上沁出细密的汗珠。
肖霄从文件里抬起头,心头莫名一紧,一种不好的预感瞬间攫住了他:“周科长,别急,慢慢说,出什么事了?”
“是……是贷款!”老周喘着气,把手里的几张纸递给肖霄,“刚刚工商银行信贷部的孙科长打电话来,口气非常强硬,说我们公司上一笔五十万的流动资金贷款,用途存在疑问,涉嫌违规,要求我们在三天内立刻全额归还!还有……还有之前谈好的下一笔用于扩建仓库的百万贷款,也……也突然被驳回了,说我们风险评估等级上调,不符合放贷标准!”
“什么?!”肖霄猛地站起身,接过那几张纸,快速扫视着。那是银行发来的紧急催款函和贷款驳回通知,措辞严厉,毫无转圜余地。“用途存在疑问?我们每一笔款项的支出都有清晰账目和合同对应!风险评估上调?我们公司这几年业绩稳步增长,信誉一直良好,凭什么突然上调?!”他的声音因为震惊和愤怒而提高。
“我问了,孙科长支支吾吾,只说这是上级的最新指示,他们也只是照章办事……”老周的声音充满了无奈和焦虑,“肖经理,三天内凑齐五十万现金,这……这几乎不可能啊!我们的资金大部分都压在库存和那批新设备的预付款上了,账面上的流动资金根本不够!如果还不上,银行肯定会冻结我们账户,甚至起诉……”
肖霄的脸色变得铁青。他太清楚这意味着什么了。流动资金是企业的血液,一旦被突然抽贷,尤其是毫无征兆地要求短期内归还巨额贷款,对于任何正处于发展期的企业来说,都无疑是致命的打击。这将导致支付货款困难、工资发放成问题、信誉受损,甚至可能引发连锁反应,导致资金链彻底断裂。
“上级指示……”肖霄咬着牙,重复着这四个字,手指因为用力而捏得发白。他立刻明白了。这不是正常的银行业务操作,这背后一定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推动。孙科长过去和他关系还算不错,绝不会如此突然且不留情面。只能是来自更高层的、孙科长无法抗拒的压力。
“马上联系其他银行!城市信用社也行!看看能不能紧急拆借一笔过桥资金!”肖霄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迅速下达指令。
“我已经问过了……”老周的声音更加苦涩,“平时跟我们关系不错的几家支行,口气都变得含糊其辞,要么说额度紧张,要么就说审批流程会很长……肖经理,我感觉……感觉好像有人在背后同时打了招呼,要卡死我们的资金渠道!”
肖霄的心彻底沉了下去。对方出手又快又狠,直接掐住了他的命脉。这绝不仅仅是陈国平那几个虾兵蟹将能做到的,背后必然牵扯到更厉害的角色,一个能量巨大、能够轻易影响多家银行决策的人物。
屋漏偏逢连夜雨。银行的危机尚未找到解决之道,下午,更大的打击接踵而至。
先是业务部的经理小王,几乎是哭丧着脸跑进办公室:“肖经理,坏了!刚刚‘宏发’贸易那边来电话,说他们那批价值三十万的服装订单,要……要取消!”
“取消?合同都签了!定金都付了!他们凭什么取消?”肖霄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们说……说我们公司近期负面传闻很多,经营状况不稳定,他们担心我们无法按时保质交货,所以要单方面终止合同,还说要我们双倍返还定金……”
紧接着,另一个业务员也冲了进来,气喘吁吁:“经理!‘百盛’商场那边也突然变卦了,说我们新系列的产品入场费要提高三成,否则就要撤柜!这明显是刁难!”
“还有,‘兴达’纺织厂那边刚才通知,说我们的原料采购款必须提前全额支付,否则下一批坯布就不能保证供应了……”
坏消息一个接一个,像冰雹一样砸向肖霄。重要的客户突然以各种莫须有的理由取消订单或提高合作门槛,稳定的供应商也开始变得犹豫和苛刻。仿佛一夜之间,他苦心经营多年的商业信誉和合作关系,变得千疮百孔,摇摇欲坠。
肖霄站在办公室中央,听着下属们惊慌失措的汇报,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他仿佛看到一张无形的大网,正从四面八方收拢而来,要将他和他的公司彻底困死、绞杀。这不再是商业上的正常竞争,而是一场有预谋、有组织、全方位、旨在彻底摧毁他的歼灭战。
“负面传闻?”肖霄捕捉到这个关键词,猛地转向秘书,“小张,立刻去查一下,最近外面有什么关于我们公司的流言!”
小张很快回来了,脸色同样难看,手里拿着几张今天出版的小报:“经理,您看这个……”
肖霄一把抓过报纸,只见一份本地发行量不小的经济类小报的二版,用醒目的标题写着《昔日知青楷模,今日商场“负翁”?揭秘霄汉公司高速扩张背后的资金黑洞》,文章里捕风捉影、含沙射影地暗示肖霄的公司利用不正当手段获取贷款,经营粗放,盲目扩张,已经陷入严重的债务危机,甚至影射他当年在东北插队时就有“不清不白”的经济问题。另一份小报则更直接,标题是《道德瑕疵者能否诚信经营?析霄汉公司法人代表肖某的个人背景与其商业风险》,文章看似客观分析,实则通篇暗示肖霄人品有亏,其公司自然缺乏商业信誉。
“无耻!造谣!赤裸裸的诽谤!”肖霄气得浑身发抖,将报纸狠狠摔在桌上。这些恶毒的污蔑,不仅会进一步恶化他的商业环境,甚至可能波及到他刚刚稍有起色的家庭关系!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了。两个穿着工商制服、表情严肃的男子走了进来,亮出了证件。
“是肖霄同志吗?我们是区工商局市场监管科的。接到群众举报,称你公司涉嫌销售假冒伪劣商品和虚假宣传,请配合我们进行调查,这是检查通知书。”
冰冷的语气,程式化的表情,不容置疑的态度。肖霄看着那张盖着红印的通知书,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银行、客户、供应商、媒体、现在连行政执法部门都出动了……这简直是一场全方位的围剿!对方的力量远超他的想象,手段如此狠辣老道,几乎要将他所有的生路一一堵死!
他强撑着最后一丝镇定,安排人配合检查,但心里清楚,这调查无论结果如何,只要持续一段时间,就足以让本已风雨飘摇的公司信誉彻底崩塌,让那些还在观望的客户和供应商彻底远离。
好不容易送走了工商的人,肖霄瘫坐在椅子上,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和孤立无援。窗外,秋雨不知何时又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天色阴沉得如同他此刻的心情。公司里人心惶惶,员工们交头接耳,眼神中充满了担忧和疑虑。
李卫东闻讯急匆匆地从外面赶回来,看到肖霄的样子,又听了情况,气得一拳砸在墙上:“妈的!肯定是陈国平那帮龟孙子搞的鬼!阴魂不散!霄哥,我们不能坐以待毙!”
肖霄抬起头,眼神里布满了血丝,但那深处,却有一种被逼到绝境后反而生出的冰冷和坚韧:“我知道是他们。只是没想到,他们能量这么大,下手这么绝。”
他走到窗边,看着楼下被雨水打湿的街道和行色匆匆的路人。家庭的危机尚未缓解,事业的灭顶之灾又骤然降临。内忧外患,如同两座沉重的大山,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但是,他知道自己不能倒下。为了苏晨,为了晓梦,也为了跟着他一起打拼的兄弟,为了这份倾注了他所有心血的事业,他必须撑住。
“卫东,”他的声音沙哑却异常冷静,“立刻去做几件事:第一,想尽一切办法,哪怕是把我们的固定资产暂时抵押给私人借贷,也要先把银行的五十万还上,绝不能让账户被冻结!第二,亲自去找‘宏发’和‘百盛’的老总,当面问清楚,到底是谁在背后搞鬼!第三,联系周老板,向他求助,他在上海滩人脉广,看看能不能从中斡旋,或者至少帮我们打听清楚,背后到底是谁在主导这一切!”
“好!我马上去办!”李卫东看到肖霄重新振作起来,立刻有了主心骨。
“还有,”肖霄补充道,眼神锐利,“让王大锤多带几个信得过的兄弟,最近就在公司和我家附近多盯着点,我怕他们……不止是商业上的手段。”
他担心对方狗急跳墙,会用更下作、更危险的方式。
李卫东重重点头:“明白!霄哥,你放心,只要我李卫东在,绝不让那些王八蛋动你和嫂子侄女一根汗毛!”
李卫东匆匆离去。肖霄独自站在窗前,雨水顺着玻璃蜿蜒流下,模糊了外面的世界。内心的疲惫和家庭的伤痛依旧沉重,但一股冰冷的斗志也在缓缓升起。
他明白,与陈国平残余势力的战争,此刻才真正打响。这不再仅仅是为了报复,更是为了生存。他好不容易才找回的家庭,他倾注了无数心血的事业,绝不会如此轻易地被那些人摧毁。
这场突如其来的商业风暴,像一块坚硬的礁石,重重地撞在他人生航船最薄弱的部位。但他这艘船,经历了北大荒的风雪、十五年的离散、商海的沉浮,早已不是那么容易就能被击沉的。
只是,前方的暗流,究竟还有多深多险?他握紧了拳头,目光投向雨幕深处,那其中蕴含的冷意,比秋雨更加冰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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