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的梅雨季缠绵不去,湿气渗透进高档公寓的每一个角落,连空气都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霉味。林倩站在落地窗前,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手指无意识地在玻璃上划着无意义的图案。
已经第五天了。杨潇再没有来过电话,也没有任何消息。她像一只被囚禁在金丝笼中的雀鸟,拥有奢华的一切,唯独没有自由和温暖。
公寓门传来电子锁开启的轻微声响。林倩的心猛地一跳,下意识整理了一下衣着。是杨潇来了吗?她既期待又害怕这场不可避免的面对。
进来的却是李姨,手里拎着新鲜的食材,脸上带着职业性的微笑:“林小姐,今天给您炖了虫草花胶鸡汤,补气血的。”
期待落空的感觉如同冷水浇头。林倩勉强笑了笑:“谢谢,放在厨房吧。”
李姨敏锐地察觉到她的失望,轻声补充道:“杨先生最近在处理紧急事务,等他忙完了肯定会来看您的。”
这样的话已经无法安慰林倩。她转身走向卧室:“我有点累,想休息一会儿。”
就在此时,公寓门再次打开。这次出现在门口的是杨潇。
他穿着一身剪裁完美的深色西装,但领带松垮,头发也不如往日一丝不苟。脸上带着明显的疲惫,眼底有淡淡的阴影,但那双眼睛依然锐利如鹰。
李姨识趣地退下,留下两人独处。
空气瞬间凝固了。林倩站在客厅中央,手指不自觉地绞着衣角。杨潇停在门口,目光复杂地审视着她,仿佛在评估一件失而复得却已破损的珍宝。
“你还好吗?”最终是他先开口,声音平静得听不出情绪。
林倩点点头,又摇摇头,不知如何回答这个简单又复杂的问题。
杨潇走进客厅,脱下西装外套随意搭在沙发背上。这个往常会被他整整齐齐挂好的动作,泄露了他内心的烦躁。
“我母亲的手术...谢谢你。”林倩打破沉默,“康复中心说一切费用都已经结清了。”
杨潇的嘴角扯出一个没有笑意的弧度:“不必谢我。总不能真的用赵天宇的赃款支付医疗费,不是吗?”
这句话像一记耳光,林倩的脸色瞬间苍白。
杨潇似乎也意识到话说重了,揉了揉眉心:“抱歉,我不是那个意思。”
他在沙发上坐下,示意林倩也坐。两人之间隔着整整一个沙发位的距离,仿佛一道无形的鸿沟。
“我需要了解整件事的经过。”杨潇的语气变得公事公办,“陈默是怎么联系上你的?你们见过几次面?他都说了什么?”
这种审问般的口吻刺痛了林倩。她抬起头,直视他的眼睛:“在你问这些问题之前,能不能先告诉我,为什么这么久对我不闻不问?为什么我母亲需要手术那么大的事,你都能‘忘记’?”
杨潇的表情僵硬了一瞬:“我解释过了,最近非常忙。赵天宇的案子到了关键阶段,稍有疏忽就可能前功尽弃。”
“忙到连一个电话的时间都没有吗?”林倩的声音微微颤抖,“忙到可以整整五天不管不顾?杨潇,我是你的恋人,不是你的员工!”
“如果我把你当员工,早就因为你的擅自行动而解雇你了!”杨潇的声音陡然提高,终于泄露了压抑的怒火,“你知道你的行为给我们带来多大麻烦吗?赵天宇的律师团正在利用这件事大做文章,质疑我们取证过程的合法性!”
林倩被他突如其来的爆发震住了,但很快,连日来的委屈和不安化为反击的力量:“所以在你眼里,我就是个‘麻烦’?一个不懂事添乱的小人物?”
“我不是这个意思!”杨潇站起身,在客厅里踱步,“但你确实做出了极其不理智的决定!为什么不找我?为什么不信任我?”
“因为我害怕!”林倩也站起来,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害怕成为你的负担!害怕看到你那种‘又来了’的眼神!每次我遇到困难向你求助时,你虽然会帮忙,但那种不经意间流露出的不耐烦,像刀子一样扎在我心上!”
杨潇停下脚步,震惊地看着她:“我从来没有...”
“你有!”林倩打断他,积蓄已久的情感终于决堤,“每次你用那种商业精英的语气和我说话,每次你和周明远、苏晴他们讨论着我听不懂的事情,我都感觉自己像个傻瓜!我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远到我都不敢向你开口求助了!”
杨潇的表情由愤怒转为困惑:“就因为这个?因为我的‘语气’?林倩,这太荒谬了!我正在应对一个危险的敌人,不可能时时刻刻注意说话的方式!”
“看,你又来了!”林倩苦涩地摇头,“你认为我的感受是‘荒谬’的,是无关紧要的!这就是问题所在,杨潇!你永远无法理解我的处境和感受!”
“那你就能够理解我的处境吗?”杨潇反唇相讥,“你知道我每天面对的是什么吗?是赵天宇无所不用其极的反扑,是董事会元老们的质疑,是成千上万员工的未来!在这种情况下,你指望我还能事事体贴入微,时刻关注你的情绪变化?”
林倩擦去脸上的泪水,声音变得冷静而悲哀:“所以,我们终于说到了重点——你的事业和责任远比我和我的感受重要。也许苏晴说得对,我根本不配站在你身边。”
杨潇猛地抬头:“苏晴?这和苏晴有什么关系?她对你说了什么?”
“她不需要说什么!”林倩的情绪再次激动起来,“每次我看到你们在一起的那种默契,看到你们属于同一个世界的样子,我就知道自己永远无法真正融入你的生活!我可以穿上昂贵的衣服,住在豪华的房子里,但骨子里我还是那个夜场陪酒女,与你们的光鲜亮丽格格不入!”
“停止这样贬低自己!”杨潇抓住她的肩膀,强迫她看着自己,“我从来没有在乎过你的出身!是你自己始终放不下这个心结!”
“因为这是事实!”林倩挣脱他的桎梏,“你可以不在乎,但这个世界在乎!杨氏集团在乎!那些董事会成员会在乎他们的总裁夫人是个曾经在夜场工作的女人!”
杨潇深吸一口气,试图让语气平和下来:“倩倩,我们现在不讨论这个。重点是,你背着我联系陈默,接受了来历不明的资金,这给我们带来了巨大的风险。我需要知道你还有什么事瞒着我。”
林倩看着他那副商业谈判般的表情,心彻底冷了:“所以绕了一圈,又回到了审问环节。好吧,杨总裁,你想知道什么?我和陈默见过几次面?说过什么话?要不要我写份详细报告供您审阅?”
杨潇的耐心显然耗尽了:“不要用这种语气跟我说话!我是认真地在处理一个严重的安全问题!”
“我也是认真地在处理我们的感情问题!”林倩毫不退让,“但你显然认为那不如你的‘安全问题’重要!”
两人怒目而视,激烈的争吵让空气都仿佛要燃烧起来。曾经在危难中相依为命的温暖,此刻被误解和伤害取代。
杨潇的手机不合时宜地响起。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表情立刻变得严肃,接通电话:“说。”
电话那头的人说了什么,杨潇的脸色越来越凝重:“什么时候的事?...好,继续监视,我马上回来。”
挂了电话,他看向林倩,眼神复杂:“赵天宇有新的动作,我必须立刻回东莞。”
林倩的心沉了下去,但嘴上却说:“去吧,你的商业战争更重要。”
杨潇疲惫地叹了口气:“倩倩,不要这样。我们都需要冷静一下。等我处理完这件事,再好好谈谈。”
他拿起外套走向门口,停顿了一下,但没有回头:“李姨会照顾你的需要。不要擅自离开这里,外面不安全。”
门轻轻关上,留下林倩独自站在空旷的客厅里。她缓缓滑坐在地毯上,泪水无声地滑落。
这一次,她感觉某种东西在他们之间彻底破碎了,就像一件珍贵的瓷器,即使勉强粘合,裂痕也将永远存在。
不知过了多久,门铃响起。林倩茫然抬头,以为是杨潇去而复返,急忙擦干眼泪去开门。
门外站着的却是苏晴。
她穿着一身利落的职业装,妆容精致,与林倩的狼狈形成鲜明对比。看到林倩红肿的双眼,苏晴的眼中闪过一丝难以解读的情绪。
“我可以进来吗?”苏晴的语气礼貌而疏离。
林倩默默让开通道。苏晴走进客厅,目光扫过略显凌乱的环境,最后落在林倩身上。
“杨潇让我来看看你。”她直接说明来意,“他担心你们刚才的争吵会影响你的情绪。”
林倩苦笑一下:“他倒是考虑周到。”
苏晴在沙发上坐下,姿态优雅:“恕我直言,林小姐,现在不是闹情绪的时候。杨潇面对的压力超乎你的想象。赵天宇正在做最后的反扑,手段会越来越卑劣。”
“所以我又成了他的累赘?”林倩的声音带着刺,“就像你说的那样?”
苏晴微微蹙眉:“我从来没有说过你是累赘。但我确实认为,在这个特殊时期,你应该更加谨慎,而不是感情用事。”
林倩坐在苏晴对面,直视着她的眼睛:“苏小姐,你爱杨潇吗?”
苏晴显然没料到这个问题,愣了片刻才回答:“我们是多年的朋友和商业伙伴。”
“这不是回答。”林倩步步紧逼,“我看得出来你对他的感情不止于此。为什么不敢承认?”
苏晴的表情冷了下来:“这与我们现在讨论的问题无关。”
“有关!”林坚持道,“因为你代表着那个我永远无法融入的世界!你和杨潇有着共同的背景、共同的语言、共同的价值观!每次看到你们在一起,我都感觉自己像个局外人!”
苏晴沉默片刻,突然问道:“你知道杨潇为什么选择你吗?”
这个问题像一把刀子,精准地刺中林倩内心最深的恐惧。她哑口无言。
“不是因为你的出身,也不是因为你所谓的‘与众不同’。”苏晴的语气平静却犀利,“而是因为在你面前,他可以暂时放下那个‘杨总裁’的面具,做一个简单的人。但你现在正在剥夺他这最后的避风港。”
林倩震惊地看着苏晴,无法反驳。
“杨潇肩负的责任比你想象的要重得多。”苏晴继续道,“他不仅要对杨氏集团负责,还要对成千上万的员工负责,甚至要对整个行业的稳定负责。在这种情况下,他需要的是支持,而不是额外的情感负担。”
“所以我就应该默默忍受,对他的忽视和冷漠感恩戴德?”林倩反唇相讥。
“所以你应该成长起来!”苏晴的语气难得地激动,“学会理解他的世界,而不是一味地要求他迁就你的世界!爱情不是单方面的索取和照顾,而是相互扶持和共同成长!”
这番话如同当头棒喝,让林倩愣在当场。
苏晴站起身,语气恢复平静:“话已至此,你好自为之。杨潇让我转告你,最迟明天他会安排人送你去一个新的安全地点。在此之前,请不要擅自行动。”
她走向门口,停顿了一下,没有回头:“顺便说一句,如果我想要杨潇,早在大学时代就动手了。不需要等到现在。”
门轻轻关上,留下林倩独自消化这场谈话带来的冲击。
她走到落地窗前,望着窗外苏州古老的屋顶和远处现代的高楼大厦。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却奇妙地共存于同一片天空下。
也许苏晴说得对。她一直在要求杨潇理解和接纳她的世界,却从未真正尝试去理解和接纳他的世界。她沉浸在自卑和不安中,把所有的压力都转嫁到杨潇身上。
可是,理解和接纳另一个世界,又谈何容易?
夜幕降临,苏州华灯初上。林倩没有开灯,任由黑暗吞噬自己。手机屏幕在黑暗中突然亮起,是一个陌生号码发来的信息:
“想知道杨潇和苏晴的真实关系吗?明天上午十点,平江路茶韵馆见。——关心你的人”
林倩的心猛地一跳。这明显是个陷阱,但她的好奇心和对真相的渴望压倒了一切。
那一夜,林倩辗转难眠。杨潇的愤怒,苏晴的警告,还有那条神秘的信息,在她脑海中交织成一团乱麻。
天亮时分,她做出一个冒险的决定:赴约。
她要知道所有真相,无论那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即使这意味着最终失去杨潇,她也不要再活在猜疑和不安中。
上午九点五十分,林倩悄悄离开公寓,拦下一辆出租车前往平江路。她知道自己违背了杨潇的指示,但一种破釜沉舟的决心推动着她前行。
茶韵馆一如既往地安静雅致。在服务生的引导下,林倩来到最里面的一个包厢。
推开门,里面坐着的人让她愣在当场。
不是预想中的陈默或赵天宇的人,而是——周明远。
“周叔?怎么是您?”林倩惊讶地问。
周明远示意她坐下,表情严肃:“时间有限,我长话短说。杨潇现在处境非常危险,赵天宇计划在今晚的董事会上发动突袭,彻底夺取杨氏集团的控制权。”
林倩的心猛地一沉:“那我该怎么帮他?”
“这就是我找你的原因。”周明远向前倾身,压低声音,“我们需要你去做一件事,这件事关乎整个计划的成败。但风险很大,你可能会有生命危险。”
林倩毫不犹豫地回答:“告诉我该怎么做。”
周明远审视着她,似乎在评估她的决心:“即使这意味着你可能再也见不到杨潇?即使这意味着他可能会误会你更深?”
林倩深吸一口气,眼神坚定:“如果这就是爱他的代价,我愿意支付。”
周明远眼中闪过一丝赞许,随即转为凝重:“那么听着,我们需要你去找陈默,假装愿意与他合作...”
窗外的苏州细雨又开始飘洒,而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酝酿之中。林倩知道,自己的选择将决定许多人的命运,包括她和杨潇之间那已经岌岌可危的爱情。
但她已经做好了准备,不再逃避,不再畏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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