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速流逝的时间,对于周玥而言,有了截然不同的刻度。它不再以飞行小时和任务周期来计算,而是以康复训练的组数、行走的米数、以及右手能多抬起的一毫米来丈量。距离那场改变她人生的飞行事故,已经过去了数年。那个曾经叱咤蓝天的女飞行员,如今更多的时间,是在陆地上,进行着一场更为漫长和孤独的“飞行”。
日复一日的康复训练,枯燥得像没有尽头的跑道。物理治疗、作业治疗、言语治疗……每一项都在挑战着她身体的极限和意志的底线。右侧肢体的功能障碍是最大的难题,精细动作的恢复缓慢得令人绝望。她需要用左手重新学习一切,从握筷子到写字,每一个看似简单的动作,都伴随着笨拙、挫败和汗水。
林烨依旧是她的“专属教练”和支柱。他研究康复方案,学习按摩手法,在她因疼痛和沮丧想要放弃时,他会沉默地握住她的手,或是搬出女儿怀周“命令”妈妈加油的“尚方宝剑”。他的陪伴,无声却如山。有时,深夜醒来,周玥会看着身边熟睡的丈夫,看着他眉宇间因常年担忧而刻下的浅痕,心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愧疚,有感激,更有一种深入骨髓的依赖与爱。
小林怀周已经是个小小的人儿,她对妈妈的认知,从一开始就是“需要帮助的妈妈”。她会像个小大人一样,帮妈妈拿放在右侧的东西,会学着爸爸的样子,用小手给妈妈捶腿,会用稚嫩的声音说:“妈妈,你今天走路比昨天直哦!”女儿的存在,是照进她漫长康复路上最温暖、最纯净的光。
部队为她保留了军籍,但飞行生涯的终结是不争的事实。经过反复讨论和上级安排,她转入地面岗位,担任飞行模拟器教官和战术研究员。这意味着,她无法再亲自驾驶战鹰翱翔,但可以将自己宝贵的飞行经验、特情处置的教训,传授给新一代的飞行员。
第一次坐在模拟器教官席上,看着年轻学员进行操作,听着熟悉的引擎轰鸣(虽然是模拟的),周玥的心潮剧烈起伏。有失落,有不甘,但更多的,是一种沉甸甸的责任感。她比任何人都清楚,每一个操作细节背后可能隐藏的风险。她讲解得异常细致、严格,甚至有些苛刻,因为她知道,她此刻的严格,或许就是未来他们在真实天空中活下去的资本。
同时,她也开始利用自己的经历,参与军内关于飞行安全、飞行员心理抗压与创伤后恢复的研究。她将自己的痛苦与挣扎,转化为有价值的分析和建议。这个过程,对她自己而言,也是一种疗愈。她正在努力将“飞行员周玥”的身份,与“伤残军人周玥”、“地面教官周玥”的身份进行整合,寻找新的价值支点。
劫后余生,让她与家人的连接变得更加深刻。
她与母亲宋雨霏的关系,在共同经历了那次IcU外的崩溃后,进入了一个新的阶段。她们不仅是母女,更像是共同穿越过暴风雨的战友。宋雨霏不再仅仅把她当作需要呵护的女儿,而是真正尊重她的坚韧,理解她内心的挣扎,成为她最贴心的倾诉对象。
与父亲周翊轩之间,那份属于军人(哪怕是退役和现役的区别)的默契更加深厚。周翊轩很少过多安慰,但他会认真听她分析飞行案例,会与她讨论部队建设的看法,这种精神层面的平等交流,是对她最大的认可。
弟弟珩珩选择学医,很大程度上是受她重伤的刺激。每次珩珩放假回来,都会仔细询问她的身体状况,用他刚刚学到的医学知识给她提出专业的康复建议。看着弟弟日渐成熟稳重的脸庞,周玥心中充满了欣慰,她知道,那个曾经需要她保护的弟弟,已经长成了可以守护家人的大树。
偶尔,天气晴好的日子,林烨会推着轮椅,或者搀扶着她,到机场附近的草坪坐着。看着战机起飞、降落,刺破云层,消失在蔚蓝的天际,周玥的眼神会变得悠远。
那里,曾是她自由驰骋的疆场。
说不怀念,是假的。那种驾驭钢铁雄鹰、俯瞰大地、守护领空的感觉,早已融入她的骨血。
但如今,她的战场转移了。在地面上,用另一种方式,继续守护着她深爱的蓝天和同胞。
“还好,”她会轻轻对林烨说,声音缓慢却清晰,“我还能听见它们的声音,还能为它们做点什么。”
林烨握紧她的手,低声道:“你一直都很棒,无论在天上,还是在地上。”
折翼的鹰,并未坠落。她以惊人的毅力,在陆地上重新找到了自己的方向和使命。或许步伐不再矫健,或许天空已成追忆,但她的意志从未被击垮。她依然是那个骄傲的周玥,只是将守护的阵地,从万里长空,转移到了更需要她的地方,用一种更沉静、却也更有力量的方式,继续书写着属于她的、不凡的人生篇章。她的存在本身,就是对生命韧性最有力的诠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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