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村的路,似乎比去时更加漫长。
身体依旧虚弱,腹中依旧饥饿,但林霄的脑子却像是一台过载的发动机,嗡嗡作响,高速运转,不断推演着那个疯狂计划的每一个细节。
风险!巨大的风险!
在午门外,百官面前,上演死谏戏码?
这操作,稍有不慎,就是标准的“九族消消乐”启动按钮。
朱元璋是什么人?那是从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开国皇帝,心狠手辣,猜忌心极重。在他气头上干这种事,跟摸老虎屁股的区别大概就在于,摸老虎屁股可能只死一个,摸老朱的屁股…可能得死一窝。
“冷静!林宵!冷静分析!不能上头!作死也要讲究基本法!”
他强迫自己进行利弊分析。
弊:
1. 直接物理超度:最大可能,直接被侍卫当成冲击宫禁的疯子或者刺客,当场乱刀砍死或者乱棍打死。过程可能极其短暂,痛苦较小(相对后面几种)。
2. 诏狱体验券:稍微好一点(?)的可能,被拿下,投入诏狱。然后经历各种花样百出的酷刑审讯,最后大概率还是难逃一死,而且死前会遭受非人的折磨。附带成就:可能解锁“剥皮实草”限量款皮肤。
3. 流放千里:万一老朱那天心情特别好(可能性低于中彩票),或者觉得杀这么个蝼蚁脏了手,可能会流放边疆。以他这身体素质,估计走不到流放地就得嗝屁。
4. 牵连他人:就算他光棍一条,无牵无挂,也可能波及隔壁老丈、那个卖他书的老板、甚至是他名义上的老师张童生…虽然可能性不大,但老朱的脑回路谁说得准?
利:
1. 一线生机:万一,万一,万一朱元璋正好就需要这么个“直臣”来彰显他“纳谏如流”的明君形象(虽然他自己可能都不信),或者奏疏里的某句话恰好挠到了他的痒处,觉得这小子虽然狂妄,但有点意思,可用…
2. 摆脱现状:最差的结果,不过一死。而他现在的生活,距离饿死、病死、或者莫名其妙被牵连而死,也就一步之遥。用几乎必死的现状,去赌一个微小但存在的翻盘机会,从概率学上讲…好像也不完全亏?
3. 快速通道:一旦成功,那就是简在帝心,一步登天。省去了几十年寒窗苦读、钻营巴结的过程。虽然以后可能死得更快,但至少…曾经阔过?
“这么一分析…好像…赌一把的性价比还挺高?反正不赌也是慢性死亡…妈的,干了!”
但光有决心不行,必须要有周密的计划,最大化那渺茫的成功率。
首先,是内容。
奏疏写什么?绝对不能是真的去骂朱元璋。那是老寿星吃砒霜——嫌命长。
必须迎合朱元璋的痛点。
朱元璋痛恨什么?贪官污吏!欺上瞒下!勋贵骄纵!吏治腐败!民生凋敝(影响他老朱家江山永固的)!
朱元璋喜欢什么?标榜爱民如子(虽然手段酷烈)!强调自己创业艰难!希望江山永固!欣赏能干实事、能背黑锅的人!
所以,奏疏的核心应该是:陛下圣明!陛下辛苦了!都是下面那帮王八蛋欺瞒陛下!草民我虽然人微言轻,但有一颗赤胆忠心,愿意帮陛下您去咬人…啊不,是去查证!
具体内容,可以围绕几个方面:
1. 空印案后续:指出虽然陛下英明斩杀了主犯,但地方吏治腐败的土壤仍在,许多蠹虫只是暂时隐藏,需要持续深挖(提供刀子和方向)。
2. 赋税问题:指出征收过程中的不均和弊端,小民负担过重,而某些豪强则逃避税赋(迎合老朱的平民心态)。
3. 勋贵问题:委婉提及某些勋贵子弟或家仆侵占民田、欺行霸市(老朱对勋贵本就猜忌,此举既能示好,又能撇清自己不是勋贵一党)。
4. 军备问题:稍微点一下卫所兵制可能存在的懈怠和腐败(老朱最看重军队)。
但不能说得太具体,太具体容易出错,也容易得罪具体的利益集团。要说得模糊而宏大,显示出眼光,又留下可以解释的空间。
文风上,要引经据典,显示才学(秀才人设不能崩),但又不能太晦涩,要保证老朱能看懂(老朱文化水平其实不低,但讨厌故弄玄虚)。最好在某些无关紧要的地方,故意留下一点书生气的、稍显幼稚的破绽,显得真实,降低威胁性。
“嗯…标题就叫…《陈时弊十事疏》?听着挺唬人,实际上十条里面掺点水分,重点突出两三件即可。”
其次,是时机和地点。
必须选择常朝日,这样散朝的官员多,围观效果好,消息传得快。
时间最好选择午后,早朝已经进行了一段时间,该吵的架也吵了,该杀的也杀了,老朱的情绪可能稍微平复一点(或者更暴躁?这是个赌点)。而且官员开始散朝,人流较多,容易造成轰动。
地点必须在午门外,但不能太靠近宫门,否则真可能被当成冲击宫禁直接射杀。要选一个人流量相对大,但又给侍卫留下反应和拦截空间的地方。
还得观察天气,选个晴天,不然自己跪在那里风吹雨淋,还没等老朱看到,自己先病死了,那就搞笑了。
最后,是应急预案。
1、直接被砍:高呼:“学生一片赤诚,只为陛下!愿以此残躯,试陛下之刀是否锋利乎!”——赌朱元璋的好奇心和不按常理出牌的性子。
2、被下诏狱:准备好一套说辞:忠君爱国,一时激愤,看到民生多艰,贪官横行,实在是忍无可忍,才出此下策。语气要恭敬,态度要诚恳,核心思想:我都是为您好啊陛下!
3、被无视:…那就真没办法了,估计得饿死狱中或者流放途中。所以奏疏内容必须足够吸引眼球,让某个环节的官员觉得有必要上报。
“还需要练习…练习怎么声泪俱下,怎么掐大腿才能最快挤出眼泪,怎么在高呼的时候声音既洪亮又显得悲怆而不像挑衅…”
脑子里思绪纷杂,不知不觉,他已经走回了那间熟悉的破茅屋。
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显得格外孤寂。
他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屋内依旧冰冷、空荡。
但这一次,他的心情却不同了。
不再是完全的绝望,而是充满了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和…一丝诡异的兴奋。
他拿出那价值三文钱的劣质纸张和墨粉,小心地摊开。
又去屋外找了点相对清澈的雨水,倒在破瓦砚里,开始研磨那点可怜的墨粉。
“条件简陋了点…但千古名篇往往诞生于陋室…好吧,我承认这奏疏大概率成不了名篇,能保命就谢天谢地了。”
他深吸一口气,提起那支秃头毛笔,蘸饱了墨汁。
笔尖悬在纸张上方,微微颤抖。
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虚弱和…激动。
他知道,一旦落笔,就再也没有回头路了。
要么,一步登天(然后可能在未来某天摔得更惨)。
要么,粉身碎骨,成为洪武朝无数冤魂中微不足道的一个。
他闭上了眼睛,再次回想了一遍自己的计划,回想了一遍朱元璋的性格,回想了一遍这个时代的弊政。
然后,他睁开眼,目光变得坚定。
笔尖落下,在那粗糙的纸面上,写下了第一个字:
“臣…”
停顿了一下,他划掉了“臣”。
他现在只是个秀才,没资格称臣。
重新写:
“江宁秀才林霄,谨以蝼蚁之躯,冒死叩阙,泣血上陈陛下…”
“嗯…这个开头,味道对了。既卑微,又悲壮,还点了题。完美!”
他继续写下去,时而奋笔疾书,时而搁笔沉思,时而翻看那几本破书寻找典故,时而又因为某个措辞反复修改…
茅屋里,只有毛笔划过纸张的沙沙声,以及偶尔传来的,肚子饥饿的咕噜声。
窗外,夜色渐深。
一盏孤灯(其实是一根小小的、劣质的油烛,花了他最后一文钱),在破旧的桌台上摇曳着微弱的光芒,照亮了少年苍白而专注的脸庞,和他笔下那封即将搅动洪武风云的…
作死…啊不,是“求职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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