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皇帝恰到好处的旨意,关于阮云归尸身的争议便尘埃落定,端木珩与李岩又就后续调查取证、拘审相关人等事宜进行了部署,今日的堂审便暂告段落。百官们心思各异地陆续散去,郑士元面色铁青,几乎是拂袖而去。
端木珩与李岩不着痕迹地交换了一个眼神,彼此都看到对方眼中初战告捷的凝重。他们知道,这仅仅是开始,郑家与武安王绝不会坐以待毙。
端木珩正待与李岩低声商议下一步行动时,一名他特意安排在上官徽身边的亲卫正疾步穿过散去地人群。但见他神色凝重,步履匆忙,端木珩当即心头一沉,不待那名亲卫近身,他已起身迎了上去。
那名亲卫立即附耳急禀:“将军,夫人被长乐宫的人带走了。”
端木珩的面色骤然阴沉了下来,他猛地看向那名亲卫,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紧绷:“何时的事?为何现在才报?”
“回将军,就在一炷香前,太后宫中内侍持令牌直入偏殿,说是凤体欠安,请夫人过去说说话,片刻即回,属下等无法阻拦,又恐惊扰堂审……”
端木珩额角青筋骤跳,好一个“凤体不适、片刻就回”,分明是郑家在前朝讨不到便宜,竟动起后宫的手段。所谓“叙话”不过是幌子,是要借徽儿牵制他,还是要从她口中套取什么?抑或是单纯为了施压报复?
一股寒意自脊背蹿起,他强压下心头的焦灼,对李岩低声道:“李将军,此处暂且交由你。”他声音依旧平稳,但紧抿的唇线和骤然加快的步伐,却泄露了他内心的不安。他甚至来不及更换朝服,转身便跨出了大殿,朝着前朝与后宫交界处的承明门走去,那里是官员等候召见或家人探视后出入的必经之路。
他只觉一股怒火与担忧在心头交织,后宫那些不见血的手段,他是知道的,徽儿在此关头,独自面对那位执掌凤印多年的郑太后……他不敢细想,只能加快脚步,宫道上的石板在朝靴下发出急促的回响,一如他此刻的心跳。他穿过一道又一道宫门,终于来到了那高大的宫门之下。
他指尖紧握,看似沉稳,但那不断望向宫道深处的目光,泄露了他内心的惊惶。
时间一点点过去,就在他在思量是否该再去请那位少年皇帝出面之时,一个身着素色衣裙的熟悉的身影在宫道尽头缓缓出现。
她走得很慢,脊背虽依旧挺得笔直,但仿佛承受着千钧重力,整个人好似笼罩在一片巨大的、难以言说的怔忡与恍惚之中,连他走近都未曾察觉。
“徽儿!”端木珩心头一紧,快步上前,伸手扶住了她的手臂。
上官徽仿佛从一场迷乱中惊醒,身体几不可察地一颤,缓缓抬起头,看清是他,她眼中闪过了一丝迷茫,随即那强装的镇定如同冰雪消融,露出底下深切的惶惑与……一丝他从未见过的、近乎绝望的痛苦。她的脸色苍白得吓人,唇上几乎没有血色。
“将……将军?”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不确定的沙哑。
“是我。”端木珩握紧了她冰凉的手,感受到她指尖细微的颤抖,心沉了下去,“你怎么了,太后……她对你做了什么?”他目光紧紧锁住她,不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
在他的追问下,上官徽的瞳孔骤然收缩,仿佛被无形的针扎中。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已是一片破碎的混乱。端木珩关切的面容在她眼前模糊,取而代之的是方才长乐宫内,郑太后那张保养得宜,却透着森然冷意的脸。
氤氲的茶香里,郑太后放下茶盏,用锦帕轻轻沾了沾嘴角,语气明明是那么温和,可是听到耳中却是那么令人毛骨悚然。
“好孩子,你是个明白人。有些陈年旧事,本不该再提。只是哀家瞧着端木将军这般查下去,实在忧心。有些真相,揭开了对谁都没有好处,尤其是……对你上官家。”
太后眼皮略抬,目光若有似无地落在她的脸上,带着一丝悲悯,却更像是一种残忍的审视。
“你可知,当年石砚之为何倒得那般快?那些他与废太子‘往来’的‘铁证’,又是如何到了先帝案头?”
她当时无来由地一阵心悸,却仍强自镇定道:“臣妇不知,只听闻是武安王……”
“呵,”郑太后轻笑一声,打断了她,“萧煜?他不过是顺势而为。真正将那把刀递到先皇手上的,不是别人,正是你那如今看似风光无限、忠君为国的父亲——上官泰。”
“徽儿,到底怎么了?”端木珩目光愈发焦急,握着她手臂的手不自觉加重了力道。
上官徽身子一颤,好似从梦中惊醒一般。她避开了他的目光,缓缓摇了摇头,唇瓣翕动了几下,最终只是垂下眼帘,用一种近乎乞求的、带着细微颤音的语调低声道:“别问……求你,现在别问。”
她深吸了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才勉强聚集起一丝精神,“我们回家……好吗?我现在只想回家。”
她的话音里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脆弱和逃避,那个“家”字,此刻仿佛成了她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端木珩所有追问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他看着妻子这般模样,心疼与疑虑交织,但更多的是一种被隔绝在外的无力感。他清楚地知道,郑太后一定是说了什么足以撼动她心神的话,但她此刻将自己封闭在一层无形的壳里,拒绝任何人的触碰与探寻。
“好。”他不再追问,只是上前一步,以一种极其温柔而又坚定的力道,虚扶住她的后腰,将支撑的力量无声地传递过去,“我们回家。”
他揽着她,转身朝着宫外马车等候的方向走去。
上官徽顺从地靠着他,身体却依旧僵硬冰冷。她的目光茫然地落在前方冰冷的宫砖上,脑海中反复回荡着郑太后那轻柔却如毒刺般的话语,每一个字都让她如坠冰窟。那个关于父亲的、肮脏而残酷的真相,像一条冰冷的毒蛇,紧紧缠绕住她的心脏,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她需要时间,需要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来思考……来理清这混乱的一切。
端木珩感受着身旁人的沉默与疏离,面色愈发沉毅,眼底却翻涌着暗流。他不知道郑太后到底对她说了什么,但他能感觉到,郑太后那番话,像一支淬毒的利箭,精准地射穿她所有的防备。郑家这一手,比他预想的更为阴毒。它没有直接攻击他,却选择从他最在意的人身上下手。这不再只是一场朝堂之争,更是一场直指人心的攻防。
马车在宫门外等候,载着心思各异的两人,驶向那座看似安稳,实则即将迎来更猛烈风暴的府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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