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破晓。
萧天宇身披彻夜未眠的寒意。今日是他受封以来,第一次穿上宸安王的朝服。
他嘴唇紧抿,眉宇间紧紧紧锁着他这二十几年来不曾解开的沉郁。今日,他终将直面那个剥夺了他与娘亲生死不得相见的女人,以及那个血淋淋的真相。
那个在下人口里善良,温柔,与世无争的美丽女子,那个宁愿将后位拱手相让的聪慧女子。为什么会被她一直敬重的姐姐,用了整整十年的光阴慢慢毒杀。
朝服上绣着的三指银龙,目光灼灼,栩栩如生。仿佛眼光里都带着彻骨的恨意。暗紫色的云锦流动着水波一样的浮光,一如萧天宇此刻翻江倒海的心情。
戴上流珠冠冕,萧天宇的视线落在案头那两朵白色的山茶花上。凝视片刻,他珍而重之的双手拿起一朵,缓慢而郑重地佩戴自己的鬓边。
他苍白的面容,一如那朵山茶,洁白,俊美,却也脆弱到一碰就碎。
凌云推门而入,同样也隆重地穿着的她一品诰命朝服,沉重地百鸟朝凤冠压得她脖子僵硬,不敢随意扭动。
萧天宇抬眼,对她挤出一个温柔的浅笑。
“云儿,来,”萧天宇声音里有一丝哽咽。
凌云僵着脖子走到他面前,努力扬起一个笑脸,曲膝一福:“王爷。”她很想假装出一副胜利者的姿态,能让萧天宇的心情稍稍放开。
可她自己同样也埋着刻骨铭心的恨,哪里能真正的笑出来?
萧天宇抬手抚过她的凤冠,柔声道:“谢谢你,云儿,谢谢你为娘亲做了那么多。”
他拿起另一朵山茶花,郑重而轻柔地帮凌云戴在鬓边,抬头看向窗外,望着天空轻声道:“娘,看看,这是您的儿媳,我的云儿。”
他咽了咽口水,睫毛上闪动着泪光:“娘,我的云儿,是不是很好看?”
太庙之前,萧天赐龙袍,金冠,向天焚香。极致俊美的面容上,少有的见不到一丝温度,冷得好比昆仑之巅的皑皑白雪。
永远水波盈盈的凤目也似冻结,如深渊里的万年寒冰。
并不冗长的祭天仪式之后,萧天赐上坐高台,今日天晴,惨白的阳光斜照在萧天赐身上,今日的他,罕见地眼里带着杀气。
太后被软禁的消息一直封锁着,后党一派虽说猜到些什么,却苦于无法联系不能早早想出对策。此刻,除了几个感觉出不对,早早告老还乡的,其他后党站在台下噤若寒蝉。
当杨云舒出现在当场,立刻便有几个官员软倒,却没人敢将他们扶下去,只能任由他们趴在地上。寒冬腊月里,没多久便冻得僵了。
萧天阳,萧天宇一左一右,坐在萧天赐的两边,同样面冷如冰。萧天宇一直在袖子里抓着凌云的手。寒冷从骨缝里透出来,握在凌云手里的手颤抖不停。
而萧天宇下首不远处,杨婉清一身朝廷命妇朝服,站得笔直。她的眼光,从凌云出现便锁在她的身上。
更远的地方,不知哪里听到消息的百姓,远远的围着。哪怕那样的距离根本听不到声音,也不能控制人类刻在基因,爱看热闹的心。
往年,祭天通常是新年第一日。今年不但提前,还特地叮嘱,哪怕病得起不来床也得到场。有些新进的官员根本就摸不着头脑。
直到内侍尖利的声音穿过太庙前的广场,高唱”带罪妇杨氏——“时,许多人才恍然大悟。杨婉清的视线这时才从凌云身上移开。
萧天宇身体猛然一震,几乎坐立不稳。凌云指尖传来异动,本能的反手握紧了萧天宇,低头给了他一个坚定的目光。
怀里抱着手炉,萧天宇的手仍然越来越冷。
杨云舒被押着走上前,却并没有跪。她形容憔悴,却倨傲地抬眸,声音里带着难以察觉的颤:“皇儿,你这是为何?”
在杨云舒的眼里,偷人也好,串位也罢,都是萧家家事。公诸于天下。丢的只会是他萧家的脸。
“跪下!”禁军一声大喝,震得在场所有人都是一惊。
杨云舒被从后面踹了一脚,本就强撑的身体“噗嗵”向前倒地。
“哀家是你的嫡母!”杨云舒的声音里,已经没了任何气势。
萧天刚嘴角勾起一丝弧度,眼光如刀。凝视少顷,他的眼光刚有移动,安顺公公便高声道:“杨氏,你可知罪?”
“纵然哀家有罪,却是家事,你在百官面前审问哀家,也不怕丢你们萧家的脸?”
萧天赐未置一词,只微微向安顺一瞥。安顺立刻喝道:“带礼部侍郎,杨…弘…。”
安顺这话一出,杨云舒肉眼可见的抖了一下。“萧天赐,我与宁安王之事,与我杨家子侄何干?莫非你想株连不成?”
萧天赐冷笑,瞥了安顺一眼,随即,一本太医院记录被扔到杨云舒面前。
“那你给朕解释一下,这同年同月,同日同时,更同地出生的两个孩子,怎么回事?”萧天赐的声音冰冷,却没有一丝 情绪。
“哼,同日同时出生的孩子,这大晋何止千百。若陛下愿意查,只怕这皇城还能找出几个来。”杨云舒的声音,却已经没有刚听到问罪时的惊恐。
萧天赐已无心与她做口舌之争,直接扔出第一道惊雷:
“朕来问你,我长云皇叔的玉佩为何会一分为二,而其中一块还到了杨侍郎的手里?”
他的话,这才将早吓得魂飞魄散的杨弘惊醒,失口叫道:“什么?”
“哦,原来杨侍郎,还不知道自己的生母竟是大晋的太后?”萧天赐看向杨弘。
杨弘震惊地看向杨云舒,不敢置信地喃喃:“原来,姑母对我如此好,是因为……”
哗……!
此言一出,百官哗然!双生子,还是与争位失败的皇叔所生!这不仅是宫闱秘闻,还是贻笑天下的丑闻!
杨云舒脸色一变,尖声道:“皇帝,杨侍郎与先太子,生得没有丝毫相似之处,你说他们是双生子?”
凌云眼睛盯着她,嘴角紧抿。心道:“我找了很久的双生子证据都没找到,这异卵双生在这个时代如何能证明?”
萧天赐手轻轻一挥,安顺立马道:“带,前太医院院判,周显之妻……”
周许氏被带上来,颤抖着拿出当年周显为求有朝一日保命而留下的出生时的证明。内侍又呈上萧天宇亲自在冰窖时找到的,杨云舒每年与庶弟,杨弘之养父的来往信件。
杨云舒看向周许氏,咬牙切齿道:“好呀,我给了周显如此多的金银,却没想到他在最后还留了这么一手?”
“太后,那么请问,我夫周显,如今身在何处?”周许氏,含泪问道。
杨云舒哑口无言。周显,早已葬身巨蟒之腹。
可周许氏这句话却给了她一个灵感,她立刻看向萧天赐道:“若这些证据是真的,那么,请让周院判当堂对质。”
一枚带血的腰带被扔到杨云舒面前:“这是萧天宇亲自在地洞找到的,你那情郞独有的,进出宁寿宫的腰牌。”
——情郎!
这两个字震惊了周许氏,她瞪着眼盯着太后,身体抖越发不受控制。她本以为,周显只是受制于太后的权势,却怎么也没想到,他们两人竟然是这样令人作呕的关系。
周许氏膝行几步,抢过掉在地上的腰牌。腰牌上只有周显的名字,并无其他。
周许氏盯着那牌子半晌,手抖得越来越厉害。最后,周许氏终于“哇”的一声吐了出来,被禁军提着带了下去。
不多会儿,又几个当年侥幸活下来的证人被带上来。
——果然,国家机器不是个人力量可以比拟的。凌云心道。
萧天赐不再与她多说,声音更寒:“朕与先太子之争,是他自己失了父皇的心,他因此自谥你却牵怒于神武将军一家。“
“你与皇叔有情,却为了皇位嫁给父皇,然最终失败又将过错归于父皇,你杀他如此多的孩儿,若父皇知道,你下九泉时他将如何对你?”
“你为了自己儿子能坐上这大位,私通挛鞮,勾结南诏,泄露边关布防; 助敌诱擒凌锋将军!致使北僵连年战乱,将士,百姓死伤无数!”
“北疆十年败火 ,千万女子被辱,万千军士亡魂,皆拜你所赐。
“杨氏,你为泄已愤,卖国,毒害庶子,戕害嫔妃,你,不应该株连九族?”
百官震惊,偌大的太庙前广场,只闻呼呼北风。太后来往略密的官员早已汗湿脊背,抖如筛糠。
一件一件证物被呈现,一个一个证人被带上来……杨云舒才算彻底没了声音。
——都好,一会儿,选鸠酒还是选白绫?要不,跟天昊一样先白绫吧?
“杨云舒,你混淆天家血脉,毒害嫔妃皇子,私通外敌,祸乱江山……”
——果然,他们没有找到关于梅妃的证据。
杨云舒心里一松,待会儿,选择白绫吧,跟天昊一样。
正当杨去舒暗自庆幸梅妃之事并未败露时,萧天赐的声音蓦然停顿。
一个面容丑陋,步履蹒跚的老妇,被女军搀扶着,缓步走上前。而老妇浑浊的眼睛却如浸了冰雪的利刀,死死的插在杨云舒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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