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松大营的凝重空气,被一道自京师飞驰而来的上谕骤然搅动。当曾国藩神色肃穆地将那份黄绫卷轴宣读完毕,帐中众人,尤其是左宗棠本人,仿佛被一股无形的电流击中,紧绷多日的神经终于松弛下来,继而涌上难以抑制的激动。
上谕的核心意思清晰无比:皇帝垂询左宗棠这位“熟悉湖南形势,战胜攻取,调度有方”的人才,是该留在湖南办团练,还是直接调入湘军大营效力?这看似简单的垂询,在曾国藩、胡林翼、左宗棠这些久历宦海风波的人眼中,其份量重逾千钧!
“天心大转!天心大转啊!”曾国藩捻着胡须,脸上露出了自宿松聚会议粮饷以来的第一抹由衷笑意,声音带着如释重负的感慨。他看向左宗棠,目光灼灼,“季高兄!圣心垂注,此乃否极泰来!樊燮那厮构陷之事,至此烟消云散矣!”
胡林翼更是激动地站起身,快步走到左宗棠面前,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季高!听到了吗?‘战胜攻取,调度有方’!这是圣上金口玉言!你那‘屏迹山林,不问世事’的八字箴言,今日可以彻底抛进长江喂鱼去了!”
左宗棠端坐椅上,胸膛微微起伏,那标志性的桀骜神情此刻被一种复杂的情绪取代——有沉冤得雪的激动,有壮志得伸的豪情,更有对咸丰皇帝这份“垂询”背后所蕴含的认可与期许的深切感念。那块压在他心头数年、几乎令他窒息的大石,轰然落地;那根深植于心底、每每思及便隐隐作痛的“心病”,终于在这一刻被连根拔断!他深吸一口气,眼中精光四射,往日萦绕不去的阴霾一扫而空,朗声道:“涤公、润芝兄!圣上明鉴万里!宗棠……宗棠此前确是灰心了些。如今圣心眷顾,自当为朝廷、为涤公、为这东南大局,效犬马之劳!‘归隐柳庄’?那是旧话了!不提了,不提了!”他大手一挥,豪气干云,仿佛要将所有过往的委屈和隐忍都挥散开去。
帐内气氛顿时热烈起来。彭玉麟、曾国荃等将领纷纷向左宗棠道贺,人人脸上都洋溢着喜悦。连角落里的李鸿章,虽然心中仍有前番被拒的郁结,此刻也不得不强打精神,拱手道贺:“恭喜季公!圣眷优渥,实至名归!”
曾国藩深知机不可失,立刻趁热打铁。“季高兄既已决意再展宏图,国藩当为兄台铺路搭桥!”他转向案几,铺开奏稿,提笔蘸墨,字字千钧地向咸丰皇帝奏陈:“……查左宗棠刚明耐苦,晓畅兵机。于时务尤为留心,前此在湖南抚臣幕中赞画军谋,迭着成效,其才实可独当一面。当此需才孔亟之际,无论何项差使,惟求圣恩假以便宜,俾得安心任事,必能感激图报,有裨时局……”
这封奏折,不仅高度肯定了左宗棠的能力(“刚明耐苦,晓畅兵机”),更直接点明了皇帝垂询的核心——人才使用问题,给出了明确的建议:给左宗棠实权,让他能安心做事(“假以便宜,俾得安心任事”),并断言其必能报效(“感激图报,有裨时局”)。这是曾国藩作为湘军统帅、作为左宗棠挚友,最直接有力的支持。
而胡林翼的奏折,则展现了其更为圆融老练的政治手腕。他的奏章写得更有“技术含量”:
定调肯定:“精熟方舆,晓畅兵略”——精准点出左宗棠最核心的战略才能(熟悉地理,精通军事谋略)。
巧妙脱罪:“名满天下,谤亦随之”——直言左宗棠的困境源于其声名太盛而招致嫉妒诽谤,将之前的“樊燮案”定性为“谤”,巧妙地为左宗棠彻底洗刷了污名。
务实建议:“为赣浙皖三省后援”——不局限于留在湖南或调入湘军大营的二选一,而是提出了一个更具战略眼光和操作性的方案:请旨令左宗棠在湖南招募训练六千新勇。这支新军并非局限于湖南一省,而是作为支援江西、浙江、安徽三省战场的战略预备队(“后援”)。这既给了左宗棠独立领兵、施展抱负的平台(募勇练兵),又将其置于整个东南战局的关键位置(三省后援),最大限度地发挥其“精熟方舆,晓畅兵略”的优势。
“润芝兄此议,高屋建瓴!”左宗棠听闻胡林翼奏章的内容,抚掌赞叹,“募勇六千,以为三省后援!此策深得我心!既可免于在涤公帐下束手束脚,又可统兵独当一面,呼应全局!妙!甚妙!”他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显然对胡林翼这个既能让他大展拳脚又极具战略价值的安排极为满意。长久以来被压抑的雄心,此刻如同蛰伏的火山,喷薄欲出。
彭玉麟在一旁笑道:“季公,这下你那‘八斗才’和‘万丈气’,总算有地方使了!我看这东南半壁的棋局,又要因你而活了!”众人闻言皆笑,帐中充满了对未来的期待和信心。
左宗棠挺直了腰板,目光扫过帐中诸人,最后落在曾国藩和胡林翼身上,那份久违的、睥睨天下的傲然之气再次充盈眉宇:“涤公、润芝兄知遇之恩,宗棠没齿难忘!朝廷既予信任,宗棠必练精兵,筹粮饷,为涤公扫清侧翼,为三省筑牢后援!这东南大局,定要翻它一翻!” 他的声音洪亮有力,在宿松大营中回荡,宣告着一位蛰伏的雄鹰,即将再次振翅高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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