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风雨飘摇、自身难保之际,一匹几乎被泥浆裹成泥塑的快马,冲破雨幕,带来了天京城十万火急的诏书!
诏书是洪秀全那熟悉的、带着宗教癫狂和极度恐惧的笔迹:“秀成!天京危殆!妖兵掘地道通至朝阳门(或某门)下!天父显圣示警!尔速速率天兵回援!即刻!马上!若有迟延,天诛地灭!”
字字如刀,扎在李秀成心上!天京城危在旦夕!地道!这意味着城墙随时可能被炸塌!洪秀全的迷信呓语背后,是确凿无疑的、迫在眉睫的城破危机!
“回援!立刻回援天京!” 李秀成没有任何选择。他明知大军早已疲惫不堪,饥饿到极点,深陷洪水围困,南归之路更是被长江天堑和彭玉麟的水师牢牢封锁!但天京是“国都”,是信仰,是天王所在!他必须回!
仓促!极度的仓促!李秀成来不及做任何有效部署,只能下令:放弃所有辎重(也本无辎重),全军立刻向长江边(和州、浦口方向)强行突围!目标只有一个——渡江!回援天京!
残存的太平军士兵(此时能行动的已不足十万),在没膝甚至齐腰深的洪水泥泞中,顶着瓢泼大雨,如同无头苍蝇般,绝望地向东、向南奔逃。身后,是湘军悍将鲍超率领的“霆字营”陆师,如同嗅到血腥的恶狼,在泥泞中疯狂追击,肆意砍杀掉队的太平军士兵,惨叫声不绝于耳。
当这支溃不成军的队伍,终于挣扎着抵达长江北岸(和州至浦口段)时,眼前的景象让他们彻底崩溃!
长江!因连日暴雨,江水暴涨,浊浪滔天!江面比平时宽了近一倍,水流湍急,漩涡密布,漂浮着大量的树木、房梁、牲畜甚至尸体!更致命的是,彭玉麟的湘军水师主力早已严阵以待!数十艘“长龙”、“快蟹”炮船和无数舢板,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群,在宽阔而凶险的江面上游弋,炮口森然!
渡江?谈何容易!
原有的渡江船只或被毁,或被湘军控制,北岸能找到的船只寥寥无几,且大多破旧不堪。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军纪!士兵们疯狂地涌向江边,争抢着那几艘破船和临时扎就的木筏、门板。推搡、踩踏、咒骂、哀嚎响成一片。许多人还没下水,就被后面的人挤入江中,瞬间被浊浪吞噬。
湘军炮船冷酷地抵近射击!实心炮弹砸入密集的人群,血肉横飞!霰弹如同死神的镰刀,将岸边和浅水中的士兵成片扫倒!舢板上的湘勇则手持长矛、火枪,如同狩猎般,肆意射杀、刺杀水中挣扎的太平军士兵。
湍急的江水、巨大的漩涡、漂浮的杂物,本身就是致命的杀手。许多人即使躲过了炮火和子弹,跳入水中,也被激流卷走,或被漂浮的巨木撞晕沉没。会水的精疲力竭而亡,不会水的瞬间没顶。
江面上,迅速被密密麻麻的尸体覆盖!穿着破烂黄衣的太平军士兵尸体,如同腐烂的浮萍,随着浑浊的血浪(岸边的屠杀染红了近岸水域)上下沉浮,一眼望不到尽头!整个江段,变成了一个巨大而恐怖的修罗场!“浮尸蔽江,血浪滔天”!此情此景,非此八字不足以形容其惨烈之万一!
未能挤上渡具或还在岸上的太平军,则遭到了鲍超陆师的无情屠杀!鲍超下令:“凡持械者,格杀勿论!” 疲惫饥饿、手无寸铁或仅有木棍的太平军士兵,在湘军精兵的刀矛火枪下,如同草芥般被收割。一日之间,长江北岸,血流成河,尸积如山!史载,此役太平军一日折损三万余人!
李秀成在亲兵的死命护卫下,挤上了一块用门板临时绑成的筏子。几个忠勇的亲兵跳入冰冷刺骨、漂浮着尸体的江水中,奋力推着门板,向对岸挣扎前行。
炮弹在周围炸起水柱,子弹嗖嗖地从头顶飞过。李秀成站在门板上,浑身湿透,须发凌乱。他回首望去:
北岸,是如同蚁群般被湘军肆意屠杀的兄弟!江中,是密密麻麻、载沉载浮的袍泽尸骸!鲜血染红了江水,浓烈的血腥味混杂着硝烟和水汽,扑面而来!耳边是震耳欲聋的炮声、爆豆般的枪声、绝望的惨叫和垂死的哀鸣!
这幅末日景象,彻底击垮了这位身经百战、意志如铁的统帅!他所有的努力,所有的牺牲,所有的希望,在此刻化为泡影!二十万渡江健儿(含前期林绍璋部),如今安在?!
“啊——!!!” 一声撕心裂肺、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哭嚎,猛地从李秀成胸腔中迸发出来!这哭嚎盖过了炮声,盖过了杀声,充满了无尽的悲痛、滔天的愧疚和彻底的绝望!
他双膝一软,跪倒在湿滑的门板上,双手死死抓住门板边缘,指甲崩裂出血而不自知。他朝着北岸,朝着那血染的江面,朝着那无数沉浮的忠魂,哭喊着,声音嘶哑欲裂,字字泣血:
“三十万兄弟!吾愧对尔等啊——!!!”
泪水混着雨水、血水,在他脸上肆意横流。他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那哭声,是英雄末路的悲鸣,是一个时代终结的丧钟,更是对太平天国这场轰轰烈烈又充满悲剧色彩运动,最沉痛的祭奠!
门板在亲兵的拼死推动下,艰难地漂向未知的南岸。身后,是血浪滔天的长江,是浮尸遍江的惨景,是三十万太平军将士用生命和鲜血写就的、无比悲壮的休止符。李秀成的哭嚎,在风雨和硝烟中久久回荡,最终消散在浩荡东去的血色江流之中。
喜欢晚清三杰恩仇录请大家收藏:(m.shuhesw.com)晚清三杰恩仇录书河书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