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水平静了,如同一块巨大的、墨绿色的玻璃,倒映着铅灰色的天空。昨日那场惊天动地的崩塌与沉没,仿佛只是一场集体噩梦。只有湖面上零星漂浮的、翻着白肚的死鱼,以及岸边被异常浪头冲上来的、一些带着明显人工雕琢痕迹的青黑色碎石块,无声地诉说着水底曾发生过的剧变。
落云村却并未恢复往日的宁静。一种无形的、压抑的恐慌,如同湖面清晨的浓雾,笼罩着整个村落。村民们紧闭门户,即使白天也少见人迹,偶尔有胆大的渔民驾着小船在近岸处撒网,也是行色匆匆,不敢在湖上多做停留,看向湖心方向的眼神充满了敬畏与恐惧。
湖畔客栈二楼,气氛更是凝重得如同结冰。
丁逍遥依旧沉睡,呼吸微弱而平稳,但他裸露在外的皮肤,那些淡银色的纹路似乎变得更加清晰、复杂,如同某种精密的电路板烙印在皮下,在昏暗的光线下隐隐流动着非人的光泽。他的体温已经降至一个令人不安的程度,触手冰凉,仿佛一尊正在缓慢冷却的金属雕像。
金万贯的情况则更加诡异。他不再痛苦呻吟,而是陷入了另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沉寂。他蜷缩在房间最阴暗的角落,双臂抱膝,整张脸埋在阴影里。只有当有人靠近时,才会猛地抬起头——那双眼睛里,原有的神智几乎完全泯灭,只剩下一种混乱的、交替闪烁的暗红与漆黑,如同两潭被搅浑的、深不见底的污水。他眉心的黑色漩涡印记颜色深得如同墨迹,边缘蔓延出的蛛丝纹路已经爬满了大半额头,甚至向着太阳穴延伸。他不再说话,只是偶尔喉咙里会发出一种类似金属摩擦的、无意义的“咯咯”声。
阿吉和公输铭身上的青铜斑,在这短短一两天内,也有了肉眼可见的变化。
公输铭手背上的斑点从最初的若隐若现,变得清晰了许多,范围也略微扩大,颜色加深成了暗青色,摸上去能感觉到皮肤明显比其他地方更硬、更凉,仿佛下面真的长出了一层薄薄的青铜锈。
阿吉手臂伤口周围的青黑色区域也扩大了,麻木和刺痒感持续不断,他甚至开始感觉那条手臂的活动似乎有了一丝极其微弱的滞涩感,不像之前那么灵活。他尝试用匕首尖端轻轻刮擦那片变色的皮肤,传来的触感并非血肉的柔软,而是一种令人牙酸的、刮擦硬物的滞涩感,只刮下一点点极其细微的、带着金属光泽的皮屑。
“蔓延的速度在加快。”玄尘子检查完两人的情况,语气前所未有的严峻。他尝试了数种道家拔毒祛煞的符水、药膏,甚至用了针灸刺穴之法,但效果微乎其微。那青黑色斑块如同活物,顽固地扎根于血肉深处,缓慢而坚定地侵蚀着。
“这东西……好像有自己的意识一样……”公输铭看着自己手背上的斑块,声音带着哭腔,“不疼,但是……但是它在‘长’!”
云梦谣强忍着悲痛,用自己带来的和当地采集的草药,配制了一些安神镇痛、活血化瘀的药剂,给众人内服外敷。但对于那诡异的金属化斑纹,她也束手无策。“这并非寻常的毒素或诅咒,更像是一种……本质上的改变。”她忧心忡忡地说道,“我的蛊虫甚至有些畏惧接触这些斑块。”
众人的情绪低落到了谷底。身体上的创伤和疲惫尚可恢复,但这种缓慢而不可逆转的、向着非人异变的趋势,带来的是一种深入骨髓的绝望。
午后,玄尘子决定冒险外出,去村里打听一下消息,顺便看看能否找到关于这种“金属化”的只言片语记载,或者探听“观山太保”的动向。
阿吉留在客栈看守,他坐在窗边,看着外面死寂的村落和诡谲的湖面,手臂上那持续的异样感让他心烦意乱。他下意识地摩挲着胸口那枚云梦谣给的黑色石蛊,石蛊依旧传来一丝稳定的冰凉,似乎与手臂上那青铜斑的阴冷形成了某种对抗。
就在这时,楼下大堂传来一阵压抑的争吵声,似乎是李掌柜在和什么人争执。
阿吉心中一动,悄无声息地走到楼梯口,侧耳倾听。
“……不行!绝对不行!萧爷他们是我店的客人,而且刚遭了大难,我不能让你们……”这是李掌柜焦急而惶恐的声音。
“李老抠,别给脸不要脸!”一个阴恻恻的、带着明显外地口音的声音打断了他,“我们只要他们从湖里带出来的东西,几块石头片子而已,又不是要他们的命。识相的就让开,否则,你这破店也别想开了!”
“你们……你们这是强抢!”
“抢?哼,这抚仙湖里的东西,什么时候成了你们的?赶紧滚开!”
脚步声响起,似乎有人要强行上楼。
阿吉眼神一凛,立刻退回房间,轻轻摇醒了因疲惫和伤痛而浅眠的公输铭,对他做了个警戒的手势,自己则握紧了身边的潜水刀,屏息凝神守在门后。
楼下传来李掌柜被推搡的惊叫和重物倒地的声音。紧接着,杂乱而沉重的脚步声踏上了木质楼梯,毫不掩饰其来意。
“砰!”
房门被猛地踹开!
三个穿着灰色劲装、面色凶狠的陌生汉子闯了进来。为首一人,脸上有一道狰狞的刀疤,目光如同毒蛇般扫过房间,立刻锁定了放在桌子上的、那个装着玉简和几块青铜碎片的防水袋。
“果然在这里!拿了东西,走!”刀疤脸冷哼一声,径直走向桌子。
“站住!”阿吉从门后闪出,潜水刀横在身前,眼神冰冷。公输铭也挣扎着爬起来,抓起一把凳子,紧张地盯着来人。
刀疤脸看到阿吉和公输铭身上的伤痕和狼狈模样,嘴角勾起一丝不屑的狞笑:“两个半死不活的残废,也敢挡路?找死!”他身后两个汉子立刻抽出随身携带的短棍,逼了上来。
气氛瞬间剑拔弩张!
然而,就在冲突一触即发之际,楼下突然传来一个苍老而沉稳的声音:
“观山一脉,行事何时变得如此下作了?”
随着话音,玄尘子手持拂尘,缓步从楼梯走了上来,他道袍微尘不染,眼神平静,却自有一股无形的威势。他身后,还跟着几个面露愤慨、手持鱼叉柴刀的村民,显然是玄尘子方才出去时说服的。
那三个“观山太保”的爪牙见到玄尘子,脸色微变,尤其是感受到村民们敌视的目光,气焰顿时矮了三分。刀疤脸眼神闪烁了几下,知道今日难以得手,恶狠狠地瞪了阿吉和公输铭一眼,啐了一口:“哼!算你们走运!我们走!”
三人悻悻下楼,迅速消失在村中小道。
危机暂时解除,但阿吉的心却更加沉重。“观山太保”的爪牙已经明目张胆地出现,并且目标明确地指向他们从古城带出的东西。这意味着,他们的行踪完全暴露,未来的路途,必将更加凶险。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手臂上那抹刺眼的青黑,又看了看角落里眼神混乱的金万贯和床上冰冷沉睡的丁逍遥。
战后余波,并未带来安宁,反而将他们推向了风尖浪口。身体的异变,外敌的觊觎,前路的迷茫……所有的压力,如同抚仙湖深不见底的湖水,沉甸甸地压在每个幸存者的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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