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曼又昏睡了过去，脸色依旧苍白，但呼吸总算平稳绵长了些。阿吉被林清音打发去镇上唯一的车马行，重金雇一辆结实宽敞、带篷的马车，又额外买了些路上用的干粮和药材。
谢九安也没闲着，不知从哪儿弄来两套半旧的粗布衣裳，让林清音和她换上，又弄了些锅灰，三两下把两人脸上弄得灰扑扑的，看着像是逃难的多过像修士。
“低调点，没坏处。”谢九安一边给自己眉毛描粗，一边含糊地说，“那帮玩蛊的虽然折了一个，保不齐还有眼睛在暗处盯着。”
林清音没吭声，由着他摆弄。她心里乱糟糟的，一会儿是墨渊那死寂灰败的脸，一会儿是苏曼虚弱的声音，一会儿又是“当铺”那两个字在脑子里打转。
辰叔的警告言犹在耳，可眼下，她还有别的路吗？
马车很快来了，车夫是个沉默寡言的老把式。林清音和谢九安小心翼翼地将依旧昏迷的墨渊和苏曼抬上车。苏曼还好，只是虚弱。墨渊却像是个一碰就碎的琉璃人，搬动时林清音连大气都不敢喘。
“去哪儿？”老车夫甩了下鞭子，闷声问。
谢九安报了个地名，是个离这三四个镇子远的、靠山的小村庄，听着就偏僻。“走小路，绕点远没事，求个安稳。”他塞给车夫一小块碎银子。
车夫掂了掂，没再多问，一抖缰绳，马车骨碌碌动了起来，驶出了这个短暂停留却差点埋葬两条性命的小镇。
车厢里很拥挤，弥漫着药味和血腥气。林清音坐在墨渊和苏曼中间，一手下意识地搭在墨渊冰冷的手腕上，感受着那微弱到几乎随时会停止的脉搏，另一只手则紧紧攥着怀里那枚温热的龟甲。这是她现在唯一的底气，也是可能付出的最大代价。
谢九安坐在对面，闭目养神，但林清音能感觉到，他周身的气息始终处于一种微妙的警戒状态。
马车在崎岖的小路上颠簸前行，车厢里只剩下车轮轧过石子的单调声响和几人压抑的呼吸声。
“当铺……”林清音忽然低声开口，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问谢九安，“你知道具体怎么找吗？”
谢九安眼皮都没抬，声音懒洋洋的：“那种地方，哪有固定的门脸。得看机缘，也得有引子。”
“引子？”
“嗯。”谢九安终于睁开眼，目光落在林清音紧握的拳头上，“比如，一件足够‘特别’的东西，或者……一个足够‘麻烦’的人。”他意有所指地瞟了一眼昏迷的墨渊。
林清音心领神会。墨渊身上的煞气、本源枯竭的状态，尤其是那道来自深渊的侵蚀，本身就是最大的“麻烦”，也是吸引当铺的“诱饵”。
“我们得去一个地方，”谢九安继续说，“‘鬼市’。只有在那种三不管、牛鬼蛇神混杂的地方，才有可能找到当铺的线头。”
鬼市。林清音听说过，那是游离于正常世界之外的灰色地带，充斥着见不得光的交易和各种隐秘的渠道。
“哪里有天黑后依旧热闹，却不见灯火通明；哪里人声鼎沸，却个个压着嗓子说话；哪里卖的东西千奇百怪，从古墓里的冥器到修士的魂魄碎片，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你买不到——那里就是鬼市。”谢九安像是在吟唱一段古老的歌谣，“离这里最近的鬼市，在‘三阴渡’。”
三阴渡。光听名字就不是什么善地。
路途漫长而煎熬。每隔一段时间，林清音就要检查一下墨渊的情况，给他渡入一丝微弱的灵力，勉强护住心脉。谢九安给的赤阳返魂丹药力正在缓慢消退，墨渊的气息越来越弱，那颈后的暗红纹路却越发清晰，像一条毒蛇盘踞。
苏曼中途醒过一次，喝了点水，又昏沉沉睡去。她身体底子好，蛊毒清除后，恢复得比预想中快些，但精神上的惊吓和身体的亏空不是一时半会儿能补回来的。
两天后，马车在一个荒凉的山坳口停了下来。
“前面车进不去了。”老车夫说道，“顺着这条小路往里走，看到三棵歪脖子老柳树，右拐，走到头有个破庙，庙后头就是三阴渡。天黑后再进去。”
谢九安付了剩下的车钱，和林清音一起，再次背负起两个昏迷的人，深一脚浅一脚地沿着车夫指的小路往里走。
地方果然偏僻，越走越荒凉，天色也渐渐暗了下来。终于，在暮色四合时，他们看到了那三棵姿态诡异的歪脖子柳树，按照指示右拐，果然看到了一座半塌的山神庙。
绕过破庙，眼前的景象让林清音微微吸了口凉气。
那是一个隐藏在山壁夹缝中的天然河谷，地势低洼，此刻天色已暗，河谷中却没有灯火，只有无数影影绰绰的人影在晃动，各种压低的、诡异的交谈声、讨价还价声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心悸的嗡嗡声。空气里弥漫着河水的湿气、尘土味，还有一股淡淡的、难以形容的腥甜和腐朽混杂的气息。
这就是鬼市。
没有招牌，没有固定的摊位，交易就在阴影中进行。有人蹲在地上，面前摆着几块沾着泥土的骨头；有人靠在岩壁旁，怀里抱着用黑布包裹的长条物件；还有人直接蒙着脸，只露出一双精光四射的眼睛，扫视着过往的“客人”。
林清音和谢九安背着人走进鬼市，立刻引来了不少隐晦的打量。在这里，带着昏迷不醒的人出现，并不算太稀奇，但墨渊身上那若有若无、却让人极不舒服的煞气和死气，还是让一些感知敏锐的人下意识地避开了些。
“跟着我，别乱看，别搭话。”谢九安低声嘱咐，他似乎对这里颇为熟悉，领着林清音在拥挤而沉默的人流中穿行，目光锐利地扫过两旁那些隐藏在阴影中的“商品”和“卖家”。
他们在鬼市里转悠了将近半个时辰，谢九安像是在寻找什么特定的标记或气息。林清音的心越来越沉，墨渊的呼吸已经微弱到几乎感觉不到了。
就在她几乎要绝望时，谢九安在一个卖各种干枯草药的老妪摊位前停了下来。那老妪佝偻着背，脸上皱纹堆垒，几乎看不清五官，面前铺着一块脏兮兮的黑布，上面摆着些奇形怪状、毫无灵气的枯草。
谢九安蹲下身，拿起一株看起来毫不起眼、像是被虫蛀空了的紫色干花，在指尖捻了捻，用一种古怪的、带着特定韵律的方言对老妪说道：“婆婆，这‘梦死草’怎么卖？我想买来……引个路。”
那老妪眼皮都没抬一下，干枯的手指在黑布上轻轻敲了三长两短，声音嘶哑得像破锣：“梦死草不卖活人。要引路，拿‘影子’来换。”
影子？林清音心里一紧。
谢九安似乎早有准备，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用黑曜石雕刻成的、没有面孔的人偶，递了过去。“够不够？”
老妪接过人偶，摩挲了一下，终于抬起头，那双浑浊得几乎全是眼白的眼睛“看”了谢九安一眼，又扫过他身后的林清音和背负的墨渊，嘴角扯出一个诡异的弧度：“够。顺着河往下走，看到水面上漂着白灯笼的乌篷船，上去。船家问你去哪儿，就说……‘当归无处’。”
说完，她收起黑曜石人偶和那株干花，不再理会他们，重新变回那个毫无生气的卖草老妪。
谢九安站起身，对林清音使了个眼色。两人不敢耽搁，立刻按照指示，沿着阴暗的河岸向下游走去。
河水漆黑如墨，无声流淌。走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前方果然出现了一艘小小的乌篷船，船头挂着一盏散发着惨白光芒的灯笼，在漆黑的河面上显得格外突兀和诡秘。
船头站着一个戴着斗笠、披着蓑衣的艄公，看不清面容。
谢九安深吸一口气，背着苏曼率先踏上了摇晃的船板。林清音紧随其后，背着墨渊，也踏了上去。
船身微微一沉。
那艄公转过头，斗笠下似乎有两道冰冷的目光扫过他们，声音平淡无波，听不出年纪：“客官，去哪儿？”
谢九安沉声答道：“当归无处。”
艄公不再言语，拿起长长的竹篙，往岸上轻轻一点。
乌篷船调转方向，无声无息地滑入浓稠的黑暗中，朝着河流深处，那未知的“当铺”驶去。
河风带着刺骨的阴冷吹来，林清音抱紧了怀里的墨渊，看着船头那盏摇晃的白灯笼，只觉得前路如同这漆黑的河水，深不见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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