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难于其易，为大于其细。天下难事，必作于易；天下大事，必作于细。” ——《道德经》
精神力过度消耗带来的空乏感，如同潮水退去后裸露的沙滩，干燥而刺痛。然而，在这份疲惫之下，一种前所未有的、冰冷的兴奋感，却在荀渭的心底悄然滋生。
那三次明暗交替的蓝光，如同黑夜海面上遥远的灯塔信号，微弱，却清晰地昭示着另一个挣扎灵魂的存在与回应。λ协议，校验码，坐标碎片……这些词语如同散落的密钥，虽然尚未能开启任何门扉，却已然指向了门的存在。
不再是绝对的孤独。这座冰冷的囚笼，第一次有了“同伴”的意味——尽管这同伴是敌是友、是人是鬼，依旧笼罩在重重迷雾之中。
他的目光再次落向地面。那片暗蓝色的塑料碎片，静静地躺在另一个维生舱的基座旁，位置显眼了许多。它不再是遥不可及的幻影，而是一个切实的、或许触手可及的目标。
但如何触手可及？
与老者的那次短暂“交流”，耗尽了他方才恢复的大部分精神。再次尝试内部震动？效果难以预测，且可能引来不必要的关注。依赖下一次“边界波动”？那无异于将命运交给不可控的灾难。
必须找到更稳妥、更精细的方法。
他的思维如同精密的手术刀，开始剖析自身所处的环境。维生舱是一个封闭系统，但绝非与外界完全隔绝。能量输入，液体循环，数据交换，废物排出……必然存在着与外部连接的“通道”。
他的视线仔细扫过舱内每一个接口，每一条管线的走向。哪些是输入滋养液和药物的？哪些是监测生理数据的？哪些是负责循环过滤的？
如果能……轻微地干扰其中一条非关键的循环管路，造成极其微小的流速变化或压力波动，是否可能通过系统的连锁反应，最终传导至舱外，对那片碎片产生比内部震动更精准的影响？
比如，那条负责将代谢废物导向净化单元的细管……
这个想法同样大胆，且需要极高的精度。一旦干扰过度，可能导致系统报警甚至故障。
但他别无选择。与老者建立联系的喜悦和紧迫感，驱动着他必须冒险。
他再次沉入对自身的感知，这一次，目标明确——感受那条废物导出管内部极细微的液体流动。意念如同丝线，小心翼翼地缠绕上去，感受着那缓慢而恒定的流速。
同时，他调动起刚刚恢复一丝的肉体力量，集中于胸腔隔膜附近，准备配合。
时间一点点流逝。他极富耐心地等待着，等待着那个液体流动周期中一个极其微小的、近乎停滞的瞬间。
就是现在！
他眼中厉色一闪，隔肌猛地、极其短暂地向内收缩了一下！同时，凝聚的精神力如同细针，对着那导管内的液流轻轻一“刺”！
一股极其微弱的反向压力，被他强行注入那本应单向流动的体系之中！
嗡……
维生舱内部传来一声几乎无法听见的沉闷回响。
屏幕上的几个数据极其轻微地跳动了一下，瞬间又恢复正常。
成功了！没有触发警报！
而几乎就在同时——
地面那片蓝色碎片，似乎被这通过基座传导而来的、极其精准的微弱波动影响，轻轻颤抖了一下，然后……借着这力道，再次向前滚动了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一小段距离！
停住了。
距离荀渭的维生舱，似乎又近了那么微不足道的几厘米。
但荀渭的目光却猛地凝固了！
不是因为距离的缩短，而是因为碎片在最后一次滚动后，恰好翻动了一个面！
之前朝下的那一面，此刻暴露在了顶灯柔和的光线下！
那面上……赫然有着极其细微的、仿佛是雕刻或印刷上去的痕迹！
不是整体的图案，而是一连串极其微小、却排列整齐的……点与线的组合！
像是某种二进制编码，又像是某种极其古老的象形符号的简化变体！
荀渭的心脏骤然停止了跳动！呼吸为之窒塞！
他拼命集中视力，死死盯着那些微小的痕迹。距离依旧很远，细节模糊，但他几乎可以肯定，那些点线组合的结构，与他虚拟世界中在某些最古老、最隐秘的遗迹里见过的某种“源初符箓”，有着惊人的相似之处！
虚拟世界中的知识，源于现实数据的输入。难道这种符号，在现实世界中也真实存在？并且被用于这种看似高科技的设施中？
这碎片……究竟是什么来头？！
它绝不是一个简单的零件！其上承载的信息，可能远超想象！
必须拿到它！必须解读它！
这个念头变得无比灼热，几乎要烧穿他的理智。
然而，就在他全神贯注于那片碎片上的神秘符号时——
呜嗯——！！！
那令人心悸的、低沉而恐怖的“边界波动”警报嘶鸣，竟又一次毫无征兆地、以更强的力度猛然爆发！
这一次，其威势远超之前任何一次！
整个房间不再是震动，而是剧烈地、疯狂地摇晃起来！顶灯瞬间爆裂了数盏，碎片如同雨点般落下！墙壁发出令人牙酸的扭曲声！所有维生舱的屏幕瞬间花白，警报声被这更大的灾难轰鸣彻底淹没！
荀渭感觉自己像是被扔进了高速旋转的滚筒，五脏六腑都仿佛要移位！维生舱内的液体疯狂震荡，撞击着舱壁和他的身体！
“轰隆！！！”
一声巨响从外部通道传来，仿佛有什么巨大的结构坍塌了！刺眼的红色应急灯疯狂闪烁，取代了熄灭的顶灯，将整个房间染上一层血色！
混乱！极致的混乱！
而在这片末日般的景象中，荀渭透过剧烈晃动的血色视野，看到地面那片蓝色的碎片，被这剧烈的震动抛飞了起来，在空中翻滚着，然后——
啪嗒一声。
竟然恰好撞在了他所在维生舱的底部外壁上！然后滑落下来，停在了一个……距离他的舱体注射接口非常近的位置！
几乎触手可及！
福兮？祸兮？
还不等他细想，金属滑门的方向传来一阵急促而混乱的脚步声，以及……激烈的能量武器交火的声音？！还有人的怒吼和惨叫！
“……守住通道！不能让他们突破第七区！”
“……‘观察者’呢？！我们需要支援！”
“……该死！是‘噬骸兽’！它们冲进来了！”
噬骸兽？那是什么？！
外面的危机，已经不再是“波动”，而是演变成了实实在在的入侵和战斗？！
这座“彼岸”设施，正在被攻击！甚至可能……已经被突破了部分防御！
荀渭躺在剧烈震动的维生舱内，心中骇浪滔天。
机会！巨大的危机也伴随着巨大的机会！外面的混乱无疑会分散所有的注意力！
但同样也是巨大的危险！一旦那些所谓的“噬骸兽”冲入这里……
他的目光死死盯住近在咫尺的那片蓝色碎片，又猛地转向斜对面老者的维生舱。
在血色应急灯疯狂的闪烁下，他清晰地看到，那老者的维生舱屏幕，此刻正被一大片乱码和红色的警告图标覆盖！而在那一片混乱之中，一个极其黯淡的、之前从未出现过的符号，正顽强地、间歇性地闪烁着。
那符号的形状，赫然与他刚才在蓝色碎片背面看到的某个点线组合，有着八九分的相似！
而几乎同时，他感到一股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清晰、都要急迫的意念流，如同濒死者的最后呼喊，强行冲破干扰，试图连接他的维生舱！
【……λ……紧急……ζ（Zeta）……】
【……碎片……钥……】
【……逃……或……死……】
信息残缺不全，却充满了极致的不祥与紧迫！
λ协议之后，又出现了ζ（Zeta）？
碎片是“钥”？
逃……或死？！
老者是在警告他，这片碎片是关键的“钥匙”，必须立刻利用这混乱做点什么，否则就是死路一条？！
可是，他能做什么？！
他依旧被禁锢在这维生舱中！力量微弱！
外面的交火声和恐怖兽吼越来越近！仿佛就在门外！
冰冷的绝望与灼热的求生欲在荀渭眼中疯狂交织。
他的目光最终定格在自己维生舱的注射接口上，又看了看就落在旁边的那片蓝色碎片。
一个疯狂到极点的念头，如同地狱的火焰，猛地窜起！
第一百四十三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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