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立旅的临时驻地,那股子能把人点着的火气,最终也没能烧穿李逍遥的平静。
命令就是命令。
前面是刀山火海,也得闯。
队伍在沉默中开拔,朝着地图上那个红叉标记的地方,周家口,前进。
一路上,没人吭声。
战士们的脸上,早没了拿下平安县城时的那股子神气,只剩下一片准备赴死的沉寂。
李云龙的脸黑得能当锅底,骑在马上,手里的鞭子都快让他给攥出水来了。
他好几次想催马冲到李逍遥跟前,把胸口那句“他娘的”给吼出来。
可每次一对上李逍遥那平静得过分的侧脸,话又硬生生憋了回去。
他信李逍遥。
可这一次,他想不通。
天王老子来了,也想不通。
周家口阵地,很快就到了。
与其说是阵地,不如说是一片被炮火反复舔过的焦土。
原有的工事早就被掀了个底朝天,只留下几个巨大的、还在冒烟的弹坑,还有满地的碎砖烂木头。
空气里,血腥味和焦糊味混在一块儿,熏得人直犯恶心。
“旅长,这……”
参谋长王雷看着眼前这片连耗子都没处藏的开阔地,嘴唇都在哆嗦,后面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这地方,怎么守?
拿什么守?
拿弟兄们的胸膛去堵鬼子的枪眼吗?
所有干部的视线,都钉在了李逍遥身上。
李逍遥翻身下马,军靴踩在松软的焦土上,发出“沙沙”的轻响。
他没看那片主阵地的废墟,而是举起望远镜,仔细观察着周边的地形。
周家口阵地本身是个绝地,但它的两翼,却是起伏的丘陵和几片稀稀拉拉的树林。
他足足看了十分钟,才放下望远镜。
那张脸上,依旧是波澜不惊。
“传我命令。”
他的声音不大,但在死寂的队伍里,却格外清晰。
“所有部队,不许进入主阵地。”
这个命令,让所有人都傻了。
不进阵地?
那来这儿干嘛?
站着等鬼子炮轰?
李逍遥没解释,抽出指挥刀,在地上飞快地画了个简易地形图。
“李云龙。”
“到!”
李云龙猛地挺直了腰杆。
“你的一团,总预备队,后撤三里,到这片山坳里藏好。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动,不许开一枪!”
“啥?”
李云龙的眼珠子都瞪圆了,指着自己的鼻子。
“让老子当预备队?你让老子眼睁睁瞅着弟兄们在前头送死?”
“这是命令。”
李逍遥的视线扫了过来,不带任何温度。
李云龙被他看得心里一抽,那股子邪火像是被冰水浇透,硬是没敢再顶嘴,只在嘴里不干不净地嘟囔。
“丁伟,你二团和陈峰的三团,化整为零,以班排为单位,全给我撒到阵地两侧的丘陵和树林里去。”
李逍遥的指挥刀在地图上点着。
“我不要你们挖战壕,我要你们每个人,都给自己刨一个只能藏下一个人的散兵坑。坑要挖得刁,挖得巧,要能打冷枪,还要能随时撤出来。”
“你们的任务,不是守,是骚扰。”
“炮兵营,所有迫击炮分散配置,给你们一个基准坐标,听我命令进行短促射击,打完就转移,绝不许在一个地方停超过五分钟。”
一连串的命令,把所有人都给听懵了。
这是什么打法?
不守正面,不挖战壕,主力后撤,分头打冷枪?
这跟司令部下达的“死守周家口”的命令,完全是两码事。
“旅长,这……这要是让战区司令部晓得了,可是要按临阵脱逃论处的!”
赵刚走到李逍遥身边,压低了嗓门,脸上全是忧虑。
“他们想让我们死,我们偏不死。”
李逍遥看着赵刚,平静地开口。
“老赵,你放心,这一仗,我有数。”
“这不叫逃,这叫‘磨盘战’。”
“鬼子是磨盘,咱们是豆子。硬碰硬,豆子一下就碎了。可咱们要是围着磨盘转,时不时硌他一下,他这个磨盘,就永远也转不起来。”
赵刚看着李逍遥那双自信得有些吓人的眼睛,心里的不安,莫名就散了大半。
他点了点头,没再多问。
尽管没人能完全理解李逍遥的意图,但命令还是被不折不扣地执行了下去。
整个独立旅,像一捧沙子,悄无声息地撒进了周家口阵地周围的丘陵和树林里。
那片空荡荡的主阵地废墟,就那么被晾在那,像一个张着大嘴的、无声的嘲讽。
一个钟头后,日军的进攻,开始了。
来的,是日军第二十六师团的一个步兵大队,兵力近千人,配着山炮和重机枪。
在日军大队长的望远镜里,周家口阵地一片沉寂,连个人影都看不见。
“八嘎,守军是被皇军的炮火吓跑了吗?”
日军大队长轻蔑地冷哼一声。
在他看来,拿下这个已经被夷为平地的阵地,不过是走个过场。
“炮兵小队,对前方阵地进行三分钟火力急袭!”
“步兵第一、第二中队,炮击结束后,立即发起冲锋!”
命令下达,几门日军的山炮发出了吼叫。
炮弹呼啸着,再次落在那片本就破烂的废墟上,掀起阵阵烟尘。
三分钟后,炮击停止。
“呀呀给!”
两个中队的鬼子,端着三八大盖,嗷嗷叫着,朝周家口主阵地发起了冲锋。
他们队形松散,脚步轻松,完全是一副武装游行的架势。
就在他们冲到距离阵地不足四百米的时候。
异变陡生。
砰!
一声清脆的枪响,从他们左翼的小树林里,突兀地炸开。
冲在最前面的一个日军伍长,脑袋上爆出一团血雾,一头栽倒。
紧接着。
砰!砰!砰!
哒哒哒……
枪声,如同有人撒了一把豆子在铁锅里,从四面八方爆响。
左边的丘陵,右边的树林,甚至是一些不起眼的土包后面,都伸出了黑洞洞的枪口。
子弹编织成一张密集的网,劈头盖脸地砸进了日军的冲锋队形里。
冲在前面的鬼子,瞬间就倒下了一大片。
“敌袭!隐蔽!”
日军的军官们惊慌地大吼,冲锋的士兵们也乱成一团,纷纷趴在地上找掩护。
可这片开阔地,除了几个弹坑,连个能挡子弹的石头都找不到。
他们趴在地上,纯粹就是活靶子。
“八嘎!敌人的主力在两侧!重机枪!压制左边的山坡!”
日军大队长度过了最初的慌乱,立刻判断出了火力来源。
几挺九二式重机枪被迅速架起,朝着左侧丘陵的方向,喷吐出愤怒的火舌。
子弹打得山坡上烟尘四起,木屑横飞。
可怪事发生了,那里的枪声,在他们开火的瞬间,就停了。
开枪的人,凭空消失了一般。
而就在他们把火力转向左侧的同时,右侧的树林里,枪声又变得密集起来。
日军大队长感觉自己在打地鼠,摁下葫芦起了瓢,一拳头打在棉花上。
“迫击炮!给我轰炸右边的树林!”
他气急败坏地吼道。
日军的迫击炮开始轰鸣,炮弹落进树林里,炸倒了几棵大树。
然后,和刚才一样,枪声又停了。
整个战场,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安静。
鬼子趴在地上,不敢动弹。
独立旅的战士们,则在打完一个弹夹后,就立刻猫着腰,转移到下一个预设的射击点。
李逍遥的命令很简单,不许恋战,不许死守,打了就跑,绝不跟敌人硬拼。
这种打法,让日军大队长气得快要吐血。
他感觉自己面对的不是一支军队,而是一群滑不溜手的泥鳅,一群藏在暗处的毒蜂。
他们每前进一步,都要付出鲜血的代价。
可他们连敌人的主力在哪都摸不着。
战斗持续了整整一个下午。
日军的大队,始终被死死地挡在距离主阵地三百米开外的地方,寸步难行。
他们伤亡了上百人,却连独立旅一个排的兵力都没能吃掉。
几里地外,一处高地上。
那个之前对独立旅嗤之以鼻的国民党上校,举着望远镜,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
他身边的几个军官,也都是一副活见鬼的表情。
“这……这是什么打法?”
一个少校参谋喃喃自语。
“守阵地不进阵地,把兵力全撒在外面打冷枪。这帮八路,脑子到底是怎么长的?”
那名上校缓缓放下了望远镜,脸上的表情,从最初的轻蔑,到困惑,再到现在的震惊。
他打了半辈子仗,自认精通各种战术。
可眼前独立旅的这种打法,他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这根本不是在打仗。
一个荒唐的念头在他脑子里蹦了出来。
这不是在打仗,这是在遛狗。
不,更像是在放风筝。
那根看不见的线,就攥在那个叫李逍遥的年轻人手里。
他想让日本人往东,日本人就绝不敢往西。
他想让日本人疼一下,日本人就得乖乖挨着。
“长官,战区司令部的电话。”
一个通讯兵跑了过来。
上校接过电话,里面传来他的顶头上司,师长的咆哮。
“周家口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打了一天,阵地还没丢?你们的观察报告呢?”
上校深吸了一口气,对着话筒,用一种自己都不敢相信的语气说道。
“师座,周家口……还在。独立旅……伤亡,可能不到一个排。”
“至于日军,他们被独立旅……拖住了。”
电话那头,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与此同时,日军大队长的报告,也通过电报,传回了师团指挥部。
“我部遭遇支那军主力顽强阻击,其战术极其诡异,我军进展困难,请求战术指导……”
这份匪夷所思的战报,被摆在了第二十六师团师团长的案头。
师团长看着战报上描述的战况,和那份不成比例的伤亡数字,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盘踞在周家口的这支八路军,或许,是一块意想不到的硬骨头。
而这块骨头,正在用一种他无法理解的方式,消耗着他麾下士兵的生命和锐气。
喜欢抗战:从血战山西到解放全国请大家收藏:(m.shuhesw.com)抗战:从血战山西到解放全国书河书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