晒谷场上,死寂再次降临,却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沉重,都要冰冷。
村民们匍匐在地,连大气都不敢喘,额头死死抵着沾染了血污和尘土的地面,身体僵硬得如同石雕。他们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震碎自己的肋骨。
疑虑?
开玩笑!谁还敢有半分疑虑?!
远处,三十多具政府军士兵的尸体以各种扭曲恐怖的姿态陈列着,鲜血将那片土地染成了暗红色,空气中弥漫的浓重铁锈味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们刚才发生了何等惨烈的屠杀。
而近在咫尺,波吞那具刚刚还嚣张跋扈、转眼间就化为干瘪尸骸的躯体,正以最屈辱、最诡异的姿势跪在那里,那双空洞瞪大的眼睛仿佛还在诉说着临死前的极致震惊与恐惧。这就是对“佛子”稍有违逆或甚至只是“无用”了的下场!
恐惧,已经如同最坚硬的寒冰,彻底冻结了他们的思维和任何反抗、质疑的念头。此刻的妙谛僧,在他们眼中不再是“或许很厉害的高僧”,而是真正掌控生死、无法理解、无法违逆的“神魔”!
然而,在这极致的恐惧深处,一种极其扭曲、极其卑微的期待,竟然如同在冰缝中钻出的毒草,悄然在不少村民心中滋生蔓延:
波吞死了……死得好啊!这个仗势欺人的恶棍、屠户,死得大快人心!
那么……下一个“护法”会是谁?
佛子杀了波吞,是不是意味着他需要一个新的、也许会更“仁慈”一点的代言人?如果我能表现得足够虔诚,足够顺从,会不会……那个位置就能轮到我了?就算轮不到我,新的护法,总该比波吞要好一点吧?
这种将自身命运寄托于强权者一时喜怒和更迭的、可怜又可悲的期望,混合着对力量的敬畏和对生存的渴望,使得他们看向妙谛僧的目光中,除了恐惧,竟然又增添了几分狂热的色彩。
“佛子慈悲!”
“叩谢佛子清除孽障!”
“我等愿永世侍奉佛子,绝无二心!”
不知是谁先带头,村民们开始更加卖力地磕头,用更加谦卑、更加虔诚的语气表达着他们的“忠诚”。声音起初杂乱,很快变得整齐划一,仿佛在进行某种诡异的仪式。他们试图用这种毫无保留的臣服,来换取那虚无缥缈的“庇佑”和或许存在的“机遇”。
妙谛僧静静地“看”着脚下这群蝼蚁般的存在。
他们那发自灵魂深处的战栗,他们那扭曲而狂热的崇拜,他们那将自己的一切(包括思想)都心甘情愿奉献出来的卑微姿态……所有这些澎湃汹涌的情绪,如同最甘醇的美酒,化作无形却磅礴的愿力,源源不断地涌入他的身体。
他那半张白骨脸上自然看不出任何表情,但那半张人脸的嘴角,却极其细微地、难以察觉地向上弯起了一个弧度。
一种冰冷、残酷、却又无比真实的喜悦之情,在他那早已非人的心中弥漫开来。
啊……就是这种感觉。
这种绝对掌控,将众生喜怒哀乐、生死命运皆操于一手的感觉。恐惧也好,崇拜也罢,最终都化为了他力量的养料。
这些“工具人”,果然是……优质且高效。
他缓缓开口,声音依旧平淡,却似乎带上了一丝“满意”的意味:
“既如此……便好好记住今日的选择。虔信者,得享安宁;悖逆者……形神俱灭。”
“现在,去将此地……清理干净。”
残阳如血,将德耶谬村尚未彻底洗净的血迹镀上一层更加诡异的暗红色。空气中依旧若有若无地飘散着铁锈与死亡的气息。
然而,下午时分,到来的并非预想中复仇的钢铁洪流。公路尽头,只有三辆车辆卷尘而来。打头的是一辆经过防弹改装、擦拭得锃光瓦亮的黑色丰田陆地巡洋舰,这种车型因其卓越的越野性能和堪比坦克的坚固车身,深受缅北各路军阀豪强的青睐,是权力与实力的移动象征。其后跟着两辆满载武装警卫的皮卡车,但人数并不多,加起来也不过十余人。
车队平稳地停在村口,与之前貌温的粗暴截然不同。
在几名精锐警卫的簇拥下,车门打开,一位男子走了下来。
丹拓将军的出现,出乎所有暗中窥视的村民的意料。
他个子不高,甚至有些瘦小,肤色是常年浸润于热带气候的黝黑。但他并未穿着军装,而是身着一套剪裁得体的深灰色西装,打着领带,鼻梁上还架着一副金丝眼镜,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这副打扮,与其说是一位掌控军队、生杀予夺的军阀将军,不如更像一个精于算计、穿梭于城市之间的商人或政客。
他的脸上也没有貌温那种毫不掩饰的凶戾之气,反而带着一种看似谦和甚至有些文弱的表情。只有偶尔,在他推眼镜或者目光扫过某些角落时,那镜片后的双眼会倏地闪过一抹冷冽、锐利如刀锋般的光芒,足以让任何与之对视的人心生寒意,瞬间明白这温和外表下所隐藏的铁血与冷酷。
他步伐稳健地走向依旧端坐于佛塔基座上的妙谛僧,对周围环境中那无法完全掩盖的血腥味和破坏痕迹视若无睹。
在距离妙谛僧约五步远的地方,丹拓将军停下脚步,做出了一个令所有人大跌眼镜的举动——他并未展现任何上位者的傲慢,而是微微躬身,双手合十,行了一个极为恭敬的佛礼,姿态放得相当之低。
“圣僧在上,”他的声音平和,甚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歉意,“在下丹拓,治下不严,出了貌温这等桀骜不驯、残暴虐民之徒,冒犯了圣僧法驾,实在是罪过。不瞒圣僧,我早已听闻其恶行,正欲处置,奈何俗务缠身,迟了一步。万幸圣僧施展雷霆手段,为民除害,也替我清理了门户,丹拓在此,感激不尽。”
他这番话说的滴水不漏,既撇清了自己与貌温暴行的关系,又将妙谛僧的杀戮行为定性为“为民除害”和“清理门户”,巧妙地化解了潜在的敌对情绪。
妙谛僧那半张人脸毫无波澜,白骨一面更是寂静无声,仿佛在静待下文。
丹拓将军抬起头,目光“真诚”地看向妙谛僧,继续说道:“今日得见圣僧真颜,感受到无边佛法,实在是三生有幸。丹拓虽身处俗世,执掌一方,却也一心向佛,渴望境内佛法昌盛,百姓安居乐业。故此,冒昧恳请圣僧,能屈尊降贵,出任我部的 ‘最高佛法顾问’ (Supreme dhamma Advisor),这并非世俗官职,而是我等对佛法最高的尊崇之位。不知圣僧意下如何?**”
妙谛僧终于缓缓开口,声音平淡如古井无波:“将军谬赞了。贫僧一心向佛,不喜纷争,更厌……打打杀杀。”
这话说得极其虚伪,甚至带着一丝嘲讽的意味。周围尚未清理干净的血迹、空气中弥漫的味道,无一不是最尖锐的反驳。但无论是妙谛僧还是丹拓,都仿佛完全忽略了这一点。
丹拓将军脸上立刻浮现出“深以为然”的表情,连忙说道:“当然!当然!怎敢让圣僧沾染这些俗务纷扰?请您出任此职,绝非让您面对刀兵之事。只是希望借圣僧无上佛法,净化一方风气,宣扬慈悲教义,佑我辖区安宁。”
他话锋一转,声音压低了少许,却更显诚意(或者说,露出了真正的筹码):“况且,在下不才,麾下除了常规防务,还经营着三家现代化的‘经贸园区’。每日产生的利润虽不算巨富,但也足以保证圣僧及其门下的一切用度,必将以最上等的供奉,供养圣僧弘法利生,绝无后顾之忧。”
“经贸园区”——这四个字在缅北语境下意味着什么,彼此心照不宣。那是以无数人的血肉和自由为燃料的榨利机器。丹拓此举,无异于将血食供奉摆上了祭坛。
妙谛僧那半张人脸上,嘴角似乎极其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丹拓将军提供的,正是他目前所需——一个合法的、稳定的身份掩护,一个能够持续产生大量“资源”(包括愿力,或许还有别的)的据点,以及一个无需自己亲自打理琐事的供养体系。
他本就有意寻找一个强大的地头蛇进行合作,丹拓的主动到来,正中下怀。
于是,在下午斜照的阳光和尚未散尽的血腥味中,妙谛僧缓缓地、几乎是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善。既然将军有此向佛之心,贫僧……便随缘应化了。”
一场基于相互利用和绝对利益的联盟,在这片刚刚被鲜血洗礼过的土地上,悄然达成。魔鬼穿上了袈裟,而军阀,为其提供了最好的讲经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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