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传铮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小院的。
他在见到那个楚云天需要的法器的时候，没有犹豫便欲上前去取。
小心禁制！楚云天拉住他。
“我来吧。”一直跟着他们的一九上前。
一九不愧是密机阁的人，三两下便轻而易举解开了禁制。楚云天深吸一口气，便欲上前去取，但却被齐传铮拦住了。
齐传铮总觉得不应该这么顺利。
果然，面前的“法器”在下一瞬间，如烟花般一下炸开。
在那个“法器”炸开之前，齐传铮本能的一把拉过楚云天，护在了自己怀中。
终于能让我保护你一次了。
看，我也不是只能依靠你的人。
“齐传铮！”
江水荡开，翻涌如沸腾，楚云天知道不能让事情闹的更大了，他辟手展开一道屏障，尽力将震荡的江水拦在里面不引起更大的波涛。
那一刻，他是真的后悔了，也第一次，对自己的抉择产生了动摇。
他不该……不该执意来此的。
“我们走。”楚云天抱起齐传铮，向沈圜二人的方向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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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传铮醒来的时候已是天色将晚。
他迷迷糊糊的睁开眼，觉得后背隐隐作痛。这是……回来了吗……
楚云天掀开帘子进来时，看见的便是齐传铮想坐起来却又无力的垂下手。
他害怕的将手中的碗匆忙放在门边的桌案上，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在床边蹲下：“齐传铮……”
“唔……”齐传铮无意识的伸手。楚云天握住人冰冷的手，只觉得心慌意乱。
“三天了……”见齐传铮的手失了力道，楚云天终于没忍住，“对不起……以后我定任何选择都与你商量……你睁开眼看看我好不好……”
“我没死。”齐传铮听到楚云天喊魂一般的低诉，艰难的开口，“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我拖累你了。”
“没有。”楚云天摇头，“你救了我，帮了我很大的忙。是我的错，是我冲动了。”
齐传铮没再说话，楚云天不舍的放下他的手塞进被衾中，转身端来粥，一口一口喂人喝下去，又给人塞了颗丹药，才离开房间，坐在院中石凳上望着房间的方向沉思。
为什么，自己会失控呢？
楚云天那日送走二人后其实有打坐调息，但念着齐传铮又不敢太过入定。他隐约觉着，自打那日自己读信被齐传铮搅后，自己的心神便乱了。不应该，实在是不应该，那年严苛的弟子考核时，面对旖旎缱绻的幻梦他都能泰然自若，如今……是欲么？
越是想稳住心神，越是心浮气躁。
楚云天闭了闭眼，决定等齐传铮恢复后，自己便闭关几日，潜心调息。凡事不可操之过急，发生太多自然会心神不定。
再这样下去，自己不慎便能走火入魔。
他闭着眼，吐出几口浊气，这几日都没好好休息，他也有些疲惫了。
不知过了多久，睁眼时，已是霞光漫天。
如火般的残阳悬在天边，楚云天看了看时辰，自己居然一闭眼便是半个时辰。
他起身，想进屋看看齐传铮，却看见齐传铮披衣走了出来：“云天。”
“你唤我什么？”楚云天浑身一震，愣在了原地。
“你没有听错，”齐传铮露出一个微笑，向他走来轻轻搂住人脖子，“云天。”
楚云天猛然将人抱紧，低下头，齐传铮继续缓缓的说：“我做了一个梦。我梦到我失去你了。幸好……你还在。”
“你睡了三天。”楚云天哽咽着，觉得自己的理智稍稍回来了些，“我……”
“那些话我听到了。”齐传铮打断他，“你再说我就把你嘴堵上了。”
“好，”楚云天像得到一件失而复得的宝物般不舍的抱住人，“你梦到了什么？”
“进屋说。”齐传铮指尖在楚云天长发上轻轻绕着圈，“外面有风。”
楚云天点点头，打横抱起人，进了屋。
齐传铮做了个梦。
他梦到楚云天回师门后，师门却物是人非，已被魔界侵占。
在宗主身上没有搜到代表天恒宗最高管事权的律令，却在回来的楚云天手上发现了。
魔界直接抓了楚云天，隔半个时辰杀一个师兄弟，逼他交出律令。
他若不交，师兄弟会一个个死在他眼前；他若交，天恒宗便是由他亲手断送。
但天恒宗也是有骨气的，面对这番强硬的折辱，一个个竟是自裁以敬先祖。
楚云天就那么眼睁睁看着一个个同僚殒身在自己眼前，看着清静的天恒宗血腥弥漫，听着魔界问他交不交律令。
他们若是直接砍了他手捋下来他也就认了，但他们没有，而是将他带到中堂，坐在昔日宗主才能坐的高位之上看着这一切，他们要他跪在地上，亲手摘下那律令双手奉上。
楚云天低垂着眼眸，空洞无神的看着一切，身边是六七个魔界的压着他，他若不看便一刀劈在后背脊柱上，五刀便能生生剜下一块脊骨。
齐传铮不知道该怎么描述这个梦。梦中的楚云天依旧是脊梁挺直，不折不屈，却好似已断成了一截一截。
身后血，身前血，眼中血，心上血。
人有207块骨头，看魔界这架势似是要一块一块拆分干净，只剩一具空皮。
齐传铮也醒不过来。他心头痛的很闷，却发不出声。
魔界有魔界的法术，每一个自裁陨身的，他们都为其恢复神识，尔后抽骨，用带刺的麻草悬于中堂之上，楚云天后方，与他一起看着这一切。
整整一日，十二个时辰，二十四个师兄弟，楚云天也生生被剜的将要撑不起头颅。
魔界便在那二十四个师兄弟身上，这个人取一截小臂那个人取一截大腿，削尖了自他后颈转着磨着塞入，塞的横七扭八，却又将他固定成完美的，抬起头看着眼前的状态。
“天恒宗还有多少弟子呢？”为首的那个魔徒狞笑着，“明日来点更有意思的如何？”
一个魔徒上前给楚云天摸脉以防他死了，楚云天看见摸脉便知大事不好，果然，那个魔徒凑到为首的面前附耳说了几句，为首的笑的更大声了：“好，血灵蛊？得来全不费工夫，你竟是血灵蛊！哈哈哈哈哈哈哈……”
随后他抓起人，向天恒宗的戒台上拖去。
戒台悬浮于空中，上有五根柱子，便于将人缚在柱上以昭示罪行。但天恒宗开宗立门以来没有几个人犯过如此大的错，故戒台也用于门内比试，比试时柱子会降下去。楚云天的首席大弟子之位，便是在此车轮战两天两夜一路打出来的。
这是他的荣誉，他的功成，也是他的耻辱。
齐传铮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明明没有去到过天恒宗却能清晰的看见这一切，他想让自己醒过来他不想再看下去，但事与愿违，即使知道这是梦还是看的他揪心，那样不染尘埃的楚云天，魔徒竟就这样将他拖到戒台上，对他说：“交出你自己，或是天恒宗律令，你选一个，如何？”
“交出我自己，你们也不会放过天恒宗吧。”楚云天冷笑。他想起了自己小时候，母亲为了保护他拖住匪徒，难道要自己也如母亲一样用自己拖住他们吗？
“这还轮不到你讨价还价。”魔徒被他一句话说的恼羞成怒，直接将人摔在柱子上粗暴的缚紧。楚云天闭上眼，裸露在夜风中的冷意与撕裂般的疼痛贯彻了他的全身。
尝到血灵蛊好处的魔徒知道那个把脉的所言非虚，大喜过望，于是召来全宗的魔徒，论功行赏。
因为自己是血灵蛊……所以上辈子是这样，这辈子也是吗……
楚云天想起前世，齐传铮惊讶的在他的前世里看见了自己。
那是与今生截然不同的走向。
是缪矜年将自己捉去，为了救出自己，他被蛟族掳去，锁住经脉在水牢中榨取干净价值，最后的时光里记忆与修为尽失却觉得已经逃出了釉琅台……
他带着微笑殒身，却在恢复清明后觉得命不该如此。
于是他放弃了美满的家庭，换取重新来过的机会，但仅仅多了两年，此生他便还是走向了终局。
想起前世的楚云天睁开眼，全身灵力迸发挣开束缚，竟是直接堕入魔道。
他睁开眼，整了整衣服，冷冷的走到魔徒面前。
他血红的双眼根本看不出往昔正派之人的端正清雅，反而魔气横身，在已破旧不堪的白衣上平添许多妖娆。
他仿佛感觉不到痛苦一般，一步一步，步步皆是血印。
原来入魔是这样的感觉……无知无觉，空泛干涸，仿佛只有血，只有饮血才能让他心绪归宁。
原来入魔一点都不畅快啊……反而好疼。
真的好疼。
楚云天垂眸，周身受损的伤痕在以惊人的速度飞快地修复，仅是倏息间，他歪了歪脖子，已经完全感觉不到苦痛。
不行……这身衣服太脏了。
他皱眉，掐了个法决，白衣又变为一尘不染的洁净模样。
那么接下来呢？
嗯，天恒宗也脏，太脏了，要仔细收拾一番才好。
楚云天仿佛顿悟般，仰天笑出了声，随手捡过一位师兄弟的佩剑，凭空挥舞几下染上几分自己的魔气，然后满意的点点头，这剑也算是收归己用了。
那么……天恒宗呢？
也要收归己用。
还是收拾干净之后再归为己用。
天恒宗血流七日，楚云天杀干净了所有的魔徒，而后散尽修为复活师兄弟与师祖，将律令交还知风，跌跌撞撞的走下山，在见到齐传铮的前一刻，支撑不住倒在了家门外。
回到地府后，他发现两世轮转，自己竟对齐传铮生出依依不舍之心。
这一次，他选择牺牲自己的寿命。
他用积累了两世的功德与本可以转生入帝王家都机会，换来了第三次轮转。
这次他可以多陪齐传铮几年，可以早一年遇到齐传铮，能多几年，他只知道会比前两世多。
这样他便心满意足了。
而此生，便是第三次轮转。
齐传铮不知道楚云天有没有想起前两次的事，但是醒来的他觉得，楚云天太苦了。
所以看着坐在院中闭眼调息的楚云天，齐传铮理了理思绪，竟有种劫后余生感。
他披上衣服，掀起门帘，而楚云天也在此时睁眼。
不是他梦中满是血污的楚云天，也不是那个跪在地府放弃一切只求一个轮转的楚云天。
是真实的，鲜活的，十九岁的楚云天。
“发什么呆呢？”楚云天唤他。
齐传铮回神，笑了笑：“没什么。梦里……我梦到越江发水把院中淹了。”
“这算什么噩梦。”楚云天长舒一口气，抱住人，“就这个让你梦了三天？”
“是啊，”齐传铮抱住楚云天，“梦里你不让我走，要我与你一起修院子呢。”
楚云天听的失笑：“那你要梦里的我还是现在的我？”
“都想要。”齐传铮带着楚云天往下躺，“嗯，现在的你……你还好吗？”
“我没事。”楚云天俯身看着齐传铮的眼睛，“真的。你可以摸一摸脉象。”
齐传铮感受着楚云天的气息，点头：“我信你。”
“所以你要梦里的我还是现在的我？”楚云天执着的将话题绕回去。
“只要是你，我都要。”齐传铮挺身，轻轻吻了上去，“我……”
楚云天猛然意识到了齐传铮想要什么。他一把将人压下去，盯着人的瞳孔：“你这是在……”
“是。”齐传铮一句话将人最后一丝理智燃烧殆尽，“我想要。”
与他梦里那不屈的楚云天不一样，面对他的时候，楚云天可以说是相当主动，完全主导着一切。
此时的齐传铮哪还有力气推开他，自己招惹的只能自己受着。
明天该去做什么事呢？不知道。
但是当下，此时，此刻，此地——
他的心，他的心，他们共鸣。
“年少的爱意是星盏溅野，熄不尽灭不完；”
“余烬如霜，遇你复燃；那是长风吹晴川，星火燎历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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