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夜。
小卖部暂停营业。
叶永诚一家,家里大大小小围坐在一起,好不热闹。
老人家不肯上来,任谁去说都没用。还是叶章宏亲自出马,搀扶着走路颤颤巍巍的曾祖母,从老屋来到了新家。
叶永诚被触动,起身去搀扶老母,想把老母请到主位上,但老母无论如何都不肯,只得让她和章宏坐在一起。
唉,家里,对老人家最孝顺的,除了彩蝶,就是章宏了。彩蝶和老人家住到小学毕业,随后是章宏。
老母刚落座,突然又站了起来,张开掉了一半牙齿的嘴巴,说:“我的碗筷,没有拿上来。”
叶永诚一听这话,眉头就皱了起来。
这些老人,不知道哪里听来的,说是年纪一大,就不干净,必须备一副专用的碗筷,不与家人掺和在一起。
对于这一点,叶永诚是不认同的,又不是有什么传染病,无非是某种心理在作祟。叶永诚一直忍着,有一次终于忍不了,夺过老母的碗筷,就往地上砸,可是老碗的质量实在是太好,再加上厨房的地面没有水泥硬化,那个碗居然一点事也没有,倒是把老母吓得直抹眼泪。
现在,一想起自己住在新家里,老母却孤零零地守在老屋,叶永诚心里总有一种难言的酸楚。
今天是除夕,叶永诚不想多事,刚想吩咐章宏去老屋拿碗筷,但还没有开口,章宏屁颠屁颠就往老屋跑了。
这个孩子,任谁都没有白疼他。
取了碗筷回来,一家人高高兴兴地开始吃年夜饭。
这个时候,父子俩是要喝一杯的,就是去年开始,彩蝶也加入了喝酒的行列。叶永诚本不想让侄女喝酒——女孩子家家,喝酒终不是一件好事。但彩蝶可不管,再加上儿子德兴叫他少理年轻人的事情,他也只好默许了。
转眼,子女们都成家立业了,从小看着长大的两个侄女,一个早有了一对儿女,一个即将技校毕业。不说这些子女和侄女,就是两个孙子和一个孙女也都长大了,叶永诚心里欢喜的同时,也在感慨自己真的老了。
他的伟人发型,早已是白发苍苍。
吃了一些东西,刘丽萍敬了家人们一杯酒,就拿出一叠红包,从老人开始,到最小的雨桐,人人有份。
每个除夕夜,她都会给每个家人一个红包。
叶永诚知道儿媳妇着急去小卖部,当即也拿出红包,每个人都有份。
接下来是郭惠珍和叶德兴。
老人颤颤巍巍地从衣兜里掏出一些缠着一圈红纸的两块钱,也准备给她的子孙们发压岁钱。
按照以往的习惯,大家只会收下红纸,然后把钱退给老人。
钱不重要,重要的是老人那份对子孙们的爱。
缠着一圈红纸的两块钱发到每个人的手里。
章宏率先抽出那张两块钱,要还给曾祖母。
谁想,老人颤抖着双唇,说:“我也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这一次大家无论如何也要收下……”
叶永诚恼了,“啪”地把筷子往桌子上一惯,不高兴地说:“大过年的,你能不能不说这种话?”
老人急忙闭口不言。
气氛急转。
这时,彩蝶走到老人的身后,像小时候一样环抱着老人的脖子,说:“奶,你能活到一百岁呢!还有,你就不想吃我的喜糖、喝我的喜酒吗?”
说完,她还在老人的脸上亲了一下。
老人不言语,枯瘦如柴的手,轻轻地抚摸着孙女那洁白嫩滑的手背。
章宏内心深处一动,也抱着他的曾祖母,任曾祖母粗糙的手抚摸他稚嫩的脸庞……
叶永诚家是人口大户,但在今年,最小的弟弟叶永善一家没有回来,大儿子夫妻俩也没有回来。
不过,从大年初一清早开始,家里就没有断过前来拜年的人。
凤来县境内有一个俗惯,就是到人家家里拜年,进门前要燃放鞭炮,寓意着红红火火、热热闹闹。
叶永诚家里亲戚多,又和坡上许多人家有着不错的交情,这样的交情甚至延伸到驼背岭、采石坑村和金龙村,再加上他任教了近四十年,整个上山村的叶姓和张姓,可以说有小一半是他的学生,所以每年到他家拜年的,简直是络绎不绝,常常是好几批人一起登门,茶杯和凳子都不够用。
左邻右舍和朋友之间,茶水相待便可,但有着亲戚关系的,就必须奉上一碗香菇瘦肉汤。以往,几兄弟合在一起,有两个弟媳、月华和彩凤相帮,多少亲戚来,那一碗香菇瘦肉汤还是能够及时奉上。只是,随着兄弟分了家,彩凤也嫁人了,大儿媳妇几年未归,小儿媳妇忙着小卖部的生意,所以现在就只有郭惠珍自己,加上侄女彩蝶,两个人是忙得连坐一会儿的时间都没有。
随着年龄的增加,她明显是开始感到吃力,就讨好地给了两个孙子一人五块钱,要他俩别出去玩,在家里多少帮点忙。
看在五块钱的巨款上,兄弟俩自然是答应了。
以往,兄弟俩加上堂叔德明和堂妹雨桐,那是满世界去疯,不到饭点是绝不着家。
听着外面“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以及猴孩子们的欢声笑语,叶章宏这才后悔贪图那五块钱,以至于自己变成了电视里演的“跑堂的”。
他心里那个悔啊!
可是,他收了钱,那就得乖乖当“跑堂的”,没得反悔呀!
来的亲戚可不少。
曾祖母的娘家人、奶奶的娘家人、妈妈的娘家人,还有一些关系稍远的姑姨舅。
直到一个长辈亲戚遵循俗惯,给了章宏兄弟俩一人一个红包,兄弟俩接连收到好几封红包,最少的都有两块钱,章宏这才心甘情愿地当着“跑堂的”。
叶永诚的学生陆陆续续也前来拜年。
这个素来严苛的校长兼老师,学生们在校期间总是背地里憎恨地骂他人狠、管得死死的,甚至给他取了一个“恶人诚”的外号,但在他们毕业、长大、走入社会之后,这种憎恨很多都变成了感激,就别说是大过年的,就是平常日子,也有很多学生登门拜访。
那些只能在坡上当土农民的,一般就是过来道一声“新年好”,再喝上几杯茶,闲聊几句,不会坐太久。就是前些年从各大专、职专毕业的学生,趁着改革开放、经济发展的春风,很多都混出了一些名堂,有的在大公司当了管理人员,有的在市里做着生意,尤其是与电脑、复印机及其耗材的相关生意,据说在市里电子城都混得风生水起,而且还从苦茶坡上带了不少人下去当学徒。
这些人,一个个西装革履,头发还打了摩丝,进门都提着礼物,一口一个“班主任”,或者“老校长”,让叶永诚是既高兴、又欣慰。
他们有出息,同时他的脸上有光不是。
叶永诚却不懂电脑这玩意,只能听着他们大说特说,自己又插不上嘴。
临近午饭的时候,叶永实和康柳桂领着儿女,以及一对夫妻和一个女孩子,提着礼物上门来拜年了。
这是一家三口。
叶永诚夫妇对他们很是客气,他们对叶永诚夫妇也是相当敬重。
叶章宏认得这一家三口。
自从他记事,每到大年初一,这一家三口都会早早地出现在堂叔叶德明家。不仅给他家带一大堆东西,连老人和叶永诚家也有一份。
男人姓田,长辈们称呼他为老田,德明则是称呼他为“田爸”,章宏这个辈分小的,自然是称呼“叔公”。
老田的女儿叫作田江月,穿戴很是好看,却不怎么说话,一直是抓着她妈妈的胳膊,不肯放手。
章宏问过德明,为什么要称呼那个男人为“田爸”。德明自己也说不清楚,只知道这是男人要他这样称呼的。可是,他的姐姐彩娇却只是称呼“田叔”。这就很是奇怪了。德明问过他的爸妈,他的爸爸只是提了一句他救过老田一命,就没有多说什么。
管他呢!
反正这家人每次来,都是带着礼物,还会给老人和小孩包一个红包,偶尔还会住上一两天。
永诚和永实兄弟俩特地摆了一桌,还喊来德兴,陪老田喝酒。
也是建了新房子的缘故,永实强烈要求老田住几天,老田爽快地答应了。
大人们在喝酒,猴孩子们就自由了。
章宏的德明对视一眼,就准备溜去小卖部买擦炮。
德明刚转身,却被他妈妈一把抓住。
“带上你的江月妹妹。”她吩咐道。
德明很是不情愿。
一直以来,他与这个田江月都玩不到一起,而田江月对这里的环境似乎有着一种与生俱来的惧意,寸步不离她妈妈之外,也不怎么说话,甚至连茅厕都不敢去上。
她说她怕掉下去,也怕茅厕里那些恶心人的人畜粪便和蛆虫。
每当她要如厕,康柳桂只能拿上一个新一点的塑料桶,让她在屋子里解决,她再把塑料桶洗干净——她也不适应农村里的尿桶,说是很脏。
这样的小公主,肯定跟他们这些猴孩子玩不到一起。
只是,妈妈吩咐,德明不敢不从,只得喊了田江月一句。
谁想,田江月根本就不理睬他,就是抓着她妈妈的胳膊不放。
“去呀,跟你德明哥哥出去玩。你别看这里是农村,但好玩的地方多了去了。”她妈妈劝说道。
田江月还是不肯。
德明对他妈妈耸耸肩。
康柳桂也没有办法,只得多拿一些零食饮料出来。
叔侄俩可不在乎这个不合群的丫头片子,到小卖部半买半送得到了几盒擦炮,就开始到处去疯。
嘿,不想,居然遇上了叶国展、叶庆东、赵东庆这三个家伙。
两边人不对付。
叶国展率先擦然一个擦炮,直接就往叶章宏身上扔。
叶章宏赶紧躲开。
“砰……”
叶国展等人得意地笑了起来。
这是一种挑衅。
对于这种挑衅,叔侄俩自然不会惯着。
德明甩了甩手里的擦炮,说:“敢不敢到茶园里‘决一死战’!”
“谁怕谁啊!”叶国展很有气魄地回道。
“王八怕铁锤!”
章宏抓住机会,损了一句,气得叶国展快要抓狂。
所谓的‘决一死战’,其实就是双方人马到茶园里躲起来,然后寻找对方的踪迹,擦炮就是武器,在对方毫无察觉的情况之下,一发擦炮肯定能把对方炸得吓一大跳,要是不小心炸伤了,也只能认栽,再想方设法“报仇雪恨”。
二挑三。
别看人数不对等,但凭叶章宏的聪明和叶德明的灵活,叶国展三人只有被炸的份,气得三人那是哇哇大叫、捶胸顿足,又无可奈何。
叔侄俩那叫一个神出鬼没、声东击西、打草惊蛇、迂回绕后、围而歼之、分而击之等等,那叫玩得一个溜。
玩了快一个小时,双方已经“弹尽粮绝”,相约到小卖部补充“弹药”,再继续决战。
走到路边,叔侄俩才发现田江月在叶彩娇的陪同下,正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们这边的战斗。
看到叶德明,田江月居然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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