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随着鬼婆陨落，她唤出的那支悍不畏死、纠缠着妖物的大军，也随之烟消云散。
“噗…噗嗤…噗通…”
好似被剪断了提线的木偶，永安县城内外汇聚的尸傀们动作骤然僵硬，随即烂泥般纷纷瘫软、瓦解。
最终，化作一地腥臭粘稠的黑色污迹，迅速被下方饱浸血污的焦土吸收。
短暂的死寂被四处浓烈到令人作呕的尸臭打破。
陈实站在半堵倾颓的土墙后，胃部剧烈地抽搐着，喉咙里涌上阵阵酸水。
他自然见过死人的，甚至亲手制造过不少死亡。
但眼前这地狱般的景象，其规模之惨烈，其气味之冲脑，其无声诉说的绝望之深重，依旧让他心神剧震，刹那失守。
残肢断臂散落各处，被践踏得不成形状，妖族的、人类的、尸傀的，混杂在一起，形成肉眼可见的淡黄色瘴气，沉甸甸地压在废墟之上。
强忍着胃部的翻江倒海，用衣袖死死掩住口鼻，一个冰冷的念头不受控制地钻进脑海：
“不知将来这金门郡的郡志之中，对于这场持续一年、以整个县城生灵为祭品的肮脏交易……那些执笔的‘大人们’，又会如何记载？”
念头刚起，答案便已在心中浮现。
无非是：“大魏承平某某年，妖族凶顽，犯我永安县境，烧杀掳掠，荼毒生灵，为祸一载。
幸赖皇恩浩荡，郡府运筹帷幄，仙宗感念黎庶，天骄携雷霆之威，于永安城下大破妖氛，斩首巨妖若干，余孽胆寒溃退大荒，不敢复窥我境。
自此，金门北境复归朗朗乾坤，百姓安居乐业！”
至于那些在无助中死去的凡人？
那些被诱骗进来、挣扎求生却最终沦为“养料”的修士？
都不过是宏大叙事中模糊的背景，甚至……连一笔带过的资格都欠奉。
“呵……”
一声几不可闻的冷笑从陈实掩住口鼻的衣袖下溢出。
这赫赫史册，从来只书写胜利者的荣光与想要铭记的“功绩”，而血与火的真相，往往并不重要。
妖族自然也损失惨重。
或许，是丹药已成，交易落幕，又或许是畏惧那空中恐怖余威，残存的妖物已无心恋战。
开始退场。
“呜——呜——”
时而有低沉而苍凉的号角声在废墟间断断续续地响起，传递着信号。
它们零零散散，如同退潮时遗留在沙滩上的垃圾，拖着伤痕累累的身躯，茫然地朝着大荒山脉的方向蠕动。
再无队形可言，只剩下劫后余生的麻木与求生的本能。
整个永安县城周边，一时间反倒是空旷起来。
不过，陈实依旧收敛心神，警惕地穿行在断壁残垣之间，偶尔拾取一些尚有价值的妖族遗骸，朝着李思齐队伍最后传讯的位置潜行。
目光不时望向空中那色彩扭曲混乱的战场，妖王孔宣并未出手，而是任由乌起和云天河捉对厮杀。
手中紧握着一枚普通玉简，指尖灵力时断时续地注入其中，不时望向阵阵轰鸣，光辉耀眼之地。
当然，凭陈实当前的修为及其目力，早已看不真切那两位强者的战斗细节。
但他还是把竭力看见的零星半点，都一一记录下来。
半日潜行，夕阳终于沉入地平线，将最后一丝余晖吝啬地收回，天地间被深沉的暮色笼罩。
曾经近百人的队伍，此刻仅剩十余人，个个带伤，蜷缩在院墙的阴影里，如同惊弓之鸟。
唯有李思齐，虽然那身标志性的月白文士袍早已被血污、尘土浸染得看不出本色，甚至多处撕裂，但他依旧努力维持着那份读书人的仪态，靠坐在一块断石上，手中竟还拿着一块干净的布巾，慢条斯理地擦拭着脸上沾染的污迹。
他没有太多劫后余生的恐惧，反而带着一种近乎病态的兴奋，正仰着头，兴致勃勃地观赏着远方夜空中那场惊天动地的对决，如同在欣赏一出精彩绝伦的皮影戏。
远远看见陈实的身影出现在残破的院门口，李思齐眼睛一亮，立刻起身，脸上堆起热络无比的笑容，遥遥招手，声音穿透暮色传来，带着毫不掩饰的赞赏：
“陈实兄！见你平安我心甚喜，此行艰险异常，若非陈兄一路指引，我等怕也是身死道消，化作这累累白骨中的一员。
此役首功，非陈兄莫属啊！”
他指的自然是陈实一路的精准预警，让他们这支残兵避开了鬼婆和乌起这两个煞星。
得以保存力量，并最终成功夺取了一枚玉令。
陈实大步走进院落，心中了然，脸上不动声色，只是对着李思齐郑重抱拳，声音沉稳有力：
“公子过誉了。你我之间，早有约定在先。陈某承诺之事，自当竭力以赴，岂有食言之理？”
他刻意将“约定”二字咬得清晰，目光直视李思齐的眼睛，强调着那份无形的契约。
自家身处算计之中，可依旧在青池治下，李家也许不能从中左右斡旋，但若是能帮点小忙，也终归是好的。
李思齐何等精明，立即便明白了陈实的弦外之音——这是在提醒他要兑现李家“友谊”的承诺！
“陈兄放心！我辈读书人，最重‘信义’二字！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李家，断不会让朋友失望！”
随即，两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投向远方，那照亮夜空之处。
李思齐眼中光芒复杂，既有对仙宗的深深敬畏，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野望在滋生。
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储物袋，开始谋划着自己的未来，低声道：“如此惊世之战……多少人一生也未必能得见一次。陈兄，你说是也不是？”
陈实微微颔首，眉头紧锁。
他看到的不是精彩，而是令人窒息的差距！
筑基修士，竟能压制一名炼骨体修，这就是云端之上，那些存在所掌握的力量？
这就是……他们未来要面对的敌人？
自己或者在儿，真的能挣脱得了，如此强者定下的命运枷锁吗？
渐渐的，法术光芒、气血红光，开始逐渐黯淡下来，如同燃尽的篝火。
震耳欲聋的轰鸣也变得稀疏、沉闷，预示着这场战斗，即将落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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