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落下,破庙里短暂地安静了一瞬,只有风声穿过缝隙的微响。
鸢尾坐在石块上,原本正在整理袖口的手指停了下来。
她慢慢抬起头,看向洛兰,那双刚刚还闪烁着战意和兴奋光芒的眼睛里,此刻却迅速结起了一层冰壳。
“潜入?”她重复了一遍,语调平直,没有任何起伏。
“对。”
洛兰没有察觉她情绪的微妙变化,或者说,他习惯于下达命令而非商讨,“码头区第七仓库,名义上属于一个南方商会,但我们怀疑那里是‘顾问’们的一个临时物资中转点,甚至可能关押着我们的人。
我们需要知道里面的布局、守卫情况、以及到底有什么。”
他拿出一张粗略手绘的草图,指向码头区的一个位置:“这里是……”
“我不去。”
清亮而干脆的声音打断了他。
洛兰的手指顿在草图上方,抬起头,浅色的眼睛里第一次露出了明显的错愕:“什么?”
旁边的瘦小男人也诧异地看了过来。
鸢尾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尘,动作不紧不慢,却带着一种明确的疏离感。
她看着洛兰,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挑衅或合作意向,只剩下一种冷冰冰的拒绝。
“我说,我不去。”
她清晰地重复,“潜入仓库?替你当探路的石子?这就是你所谓的‘平等’和‘坦诚’?不过是换了一种方式让我去替你卖命而已。”
洛兰皱起眉,试图解释:“这不是卖命,这是合作的一部分。
你的能力最适合……”
“我的能力适合什么,由我自己决定。”
鸢尾毫不客气地打断他,下巴微微扬起,“我不是你的士兵,洛兰先生。
我们之间没有从属关系。
我帮你,是情分,是我觉得这事有点意思,或者对我自己也有利。
但我不帮你,是本分。”
她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洛兰:“你出信息,我出力气,互通有无,这叫合作。
你出指令,我冒着生命危险去执行,这叫利用。
看来我刚才那几针,还没让你完全明白。”
她的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和……失望?
洛兰的眉头锁得更紧,他显然没料到会是这个反应。
在他看来,展示能力、赢得尊重、然后接受更重要的任务,这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这是目前最紧要……”
“那是你的紧要,不是我的。”
鸢尾再次打断,她的耐心似乎耗尽了,“我的紧要是怎么在这个见鬼的王都活下去,并且活得有点意思。
而不是一头撞进你们和摄政王的烂摊子里,当那个死得最快的炮灰。”
她转身就往外走,语气决绝:“看来我们没什么好谈的了。
零件和消息免费送你们,就当结个善缘。以后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站住!”洛兰的声音沉了下来,带上了一丝命令的口吻。
鸢尾脚步停住,却没有回头,只是侧过脸,留给洛兰一个冰冷的侧影:“怎么?软的不行,要来硬的?试试看啊。
看看是你把我抓去仓库的速度快,还是我把‘铁砧’最后一个暗桩捅给‘左撇子’顾问的速度快。”
这句话像一把冰锥,瞬间刺破了庙内原本就紧张的气氛。
瘦小男人倒吸一口凉气,手下意识地又摸向了后腰。
洛兰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那双浅色的眼睛里风云涌动,之前的些许兴味和缓和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冰冷的评估和压抑的怒意。
他确实没想到,这个女孩不仅胆大妄为,而且如此……不服管教,甚至反过来拿捏住了他的要害。
他死死盯着鸢尾看似单薄却挺得笔直的背影,庙内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铁块,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
是强行压制,还是……
他必须在一瞬间做出抉择。
破庙里的空气紧绷得像拉满的弓弦。
洛兰冰冷的目光和鸢尾毫不退缩的背影无声对峙着。
几秒钟令人窒息的对峙后,鸢尾忽然嗤笑一声,头也不回地摆了摆手,语气轻快得仿佛刚才的剑拔弩张从未发生过:
“算了,跟你们玩太没劲。条条框框,束手束脚。
我自己找乐子去。”
话音未落,她身影一晃,如同灵猫般蹿出破庙残破的门洞,瞬间融入了外面沉沉的夜色里,速度快得让门口的瘦小男人根本来不及反应。
“洛兰先生!她……”瘦小男人急道。
洛兰抬手,制止了他追出去的动作。
他站在原地,脸色在昏暗的光线下晦暗不明,只有那双眼睛深处,翻涌着极其复杂的光芒——
震惊、恼怒,以及一丝被强烈勾起的、难以言喻的好奇。
他自己找乐子?在这种地方?这种时候?
一种极其不祥的预感攫住了他。
……
王都的监狱,被称为“铁岩堡”,坐落在内城边缘,紧挨着护城河的一道阴暗支流。
它由巨大的黑色岩石砌成,高耸的外墙上只有寥寥几个狭小的窗口,透出昏暗摇曳的光,像是巨兽冷漠的眼睛。
这里常年弥漫着绝望和腐臭的气息,是摄政王镇压异己、彰显权威最直接的象征。
一道瘦小的黑影,如同壁虎般悄无声息地贴在“铁岩堡”外侧一段相对偏僻、长满湿滑苔藓的墙体上。
鸢尾嘴里叼着一根细长的金属丝,正灵巧地撬着一扇高层通风口的锈蚀栅栏。
“呸!锈得真死……”她含糊地嘟囔一句,手腕猛地一较力。
“咔哒。”
一声轻响,栅栏的插销被她撬开。她轻轻取下栅栏,如同游鱼般滑进了那狭窄、布满油污和灰尘的通风管道。
管道内一片漆黑,只能依靠触觉和极其敏锐的听觉向前爬行。
下面隐约传来守卫沉闷的脚步声、钥匙串的晃动声,以及某个牢房里传来的、压抑的哭泣和呻吟。
鸢尾的眼睛在黑暗中兴奋地发亮。
炸了监狱?这乐子够大!
凭什么摄政王能把人像牲口一样关在这种地方?
她讨厌这种地方,压抑,无趣,还散发着恶臭。
她可不是为了救谁——
虽然顺便给摄政王添个大堵也不错——主要是,这事听起来就足够刺激,足够……好玩!
比跟洛兰那些反叛军玩什么“小心翼翼”、“从长计议”的游戏有意思多了!
她在复杂的管道网络里爬行,凭借对结构和气流的直觉判断方向。
她的目标不是牢房区,那里守卫太严。
而是……地下层。
老瘸腿之前闲聊时提过一嘴,“铁岩堡”的老旧排污系统和一部分废弃的地下惩戒牢房几乎没人管,但那里靠近监狱的燃料储藏点和老旧的取暖锅炉!
那些大家伙,要是闹点动静出来,肯定很“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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