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衍的目光顺着叶蓁蓁的视线望去，只一眼，便明白了她的决断。
他没有问为什么，只是微微颔首，用行动表示了全然的支持。
两人并肩，穿过嘈杂的人群，走向那片令人压抑的木栅栏。
那名牙行管事见有客人上门，立刻换上了一副精明的笑脸，只是那笑容在看到叶蓁蓁和萧衍一身粗布衣衫时，不免淡了三分，带上了几分敷行。
“两位，可是看上了这家人?我跟你们说，这可是实打实的便宜货!男人是铁匠，手艺好得很，若不是时运不济，得罪了贵人哪能落到这先用地?一十两银子? 买回夫开个铺子，不出一年就能回本!”
他的话音刚落，旁边便传来一个油滑的声音。
“老李，这家人我早就看上了，不过是去撒了泡尿的功夫，
你倒好，这就跟别人叫卖上了?
只见一个身形微胖，穿着绸缎短衫，手上戴着个硕大金戒指的男人挤了过来。他斜睨了叶蓁蓁和萧衍一眼，眼神里满是毫不掩饰的轻蔑、仿佛他们是两只挡路的蚂蚁。
“原来是王掌柜。”牙行管事脸上的笑意立刻真诚了许多，
“您瞧我这记性。那……您看?”
王掌柜显然是这东市的老主顾，他背着手，像巡视自家地盘一样，走到那铁匠面前，伸出穿着皮靴的脚，踢了踢铁匠的小腿，啧啧有声道：“身子骨还算结实。就是不知道，这手艺还剩下几分?别是个只会吹牛的废物。”
木栅栏内，那名叫卖的铁匠猛地抬起头，双目赤红，死死地瞪着王掌柜，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若不是手脚被缚，恐怕早已扑了上去。
“呦呵?还挺有脾气。”王掌柜不以为意地笑了，“有脾气好，”有脾气的牲口才有力气干活。行了，老李，这家人我要了。老规矩，十五两，再多一个子儿都没有。
牙行管事面露难色：“王掌柜，这………这开价二十两，您给十五两，我这没法交代啊。”
“交代?你跟谁交代?”王掌-柜眼睛一横，“整个东市，谁不知道我回春堂隔壁的‘王记铁铺’?除了我，还有谁会要这种带了一家子累赘的刺头?十五两，你卖也得卖，不卖也得卖!
他这番话，器张至极，显然是平日里欺行霸市惯了的。
牙行管事脸色发苦，却又不敢得罪。
而就在这时，一个清冷的声音响了起来。
二十两，这家人，我要了。”
说话的，正是叶蓁蓁。
刹那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她的身上。王掌柜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他转过身，上下打量着叶蓁蓁，嗤笑道：“小丫头，你知不知道二十两银子是多少?怕是把你卖了都不值这个价钱!别在这里消遣你王爷爷!”
叶蓁蓁神色未变，她甚至没有看那王掌柜一眼，而是径直走到那铁匠面前。
她的目光没有居高临下的审视，而是带着一种专业的探寻，落在了铁匠因为长期劳作而有些变形的手指，以及他略显佝偻的背脊上。
“你常年打铁，风箱拉得太多，右肩有劳损。加上工坊内炭火过旺，烟尘侵肺，所以夜间常有咳嗽，呼吸不畅，对不对?”
她的话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了铁匠的耳中。
那原本还满眼凶光的铁匠，身子猛地一震，眼中的戾气消
散了些许，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置信的惊愕。他这些毛病，都是匠人常见的职业病，请过不少大夫，都只说是积劳成疾，无人能像眼前这个小姑娘一样，只看一眼，便说得如此精准。
叶蓁蓁没有理会他的震惊，继续道：“我可以治好你的旧伤，让你恢复到巅峰时的力气。我能给你提供足量的饭食，让你的一家老小再也不用挨饿。我还可以给你一个承诺—-
她顿了顿，一字一顿地说道：“我买的，是你的手艺，不是你这个人。签的是活契，不是死契。只要你为我效力十年，十年之后，你和你的一家，便是自由身。”
此言一出，满场皆寂。
就连一直沉默的萧衍，眼中也闪过一丝波澜。他知道叶蓁蓁心善，却没想到，她竟会给出一个如此优渥到近乎天真的条件。
那铁匠更是浑身剧震，他猛地抬头，死死地盯着叶蓁蓁，
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怀疑，有渴望，有挣扎，更多的，是一种被当做“人”来尊重的震撼。
“你………你说的是真的?”他的声音沙哑干涩，如同两块生锈的铁片在摩擦。
“我从不食言。”叶蓁蓁淡淡道。
“哈哈哈!”一旁的王掌柜再次爆发出刺耳的笑声，“小丫头片子，不仅穷，还蠢!还治病?还自由身?你当自己是观音菩萨下凡吗?老子今天就把话放这儿，这人我要定了!
我出二十两!老李，马上画押!”
他这是被叶蓁蓁落了面子，动了真火，存心要跟她杠上了。
牙行管事正要应承，叶蓁蓁却缓缓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小的布袋，直接扔在了他的脚下。
“这里是二十五两银子。”她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我出二十五两，买他全家，以及他心甘情愿的忠诚。你若觉得不够，还可以再加。
王掌柜的脸色瞬间涨成了猪肝色。他没想到这个看似穷酸的丫头，竟然真的能拿出钱来，而且一出手就压死了自己。二十五两，去买一个不知根底的匠人，已经远远超出了他的心理价位。
“你……你……”他指着叶蓁蓁，气得说不出话来。
牙行管事则是眼睛一亮，连忙捡起钱袋掂了掂，脸上笑开了花，哪里还管得上什么王掌柜。他立刻取来文书，催促道：“这位姑娘说的是!价高者得，天经地义!来来来，画押，画押!”
那铁匠看着叶蓁蓁，又看了看自己憔悴的妻子和两个吓得瑟瑟发抖的孩子，眼中的最后一丝挣扎终于消失。他一咬牙，将满是污泥的拇指，重重地按在了卖身契上。
那不是屈服，而是一场豪赌，他将自己和全家人的未来，交易完成，王掌柜悻悻地啐了一口，带着满腔怒火，灰溜溜地走了。
叶蓁蓁让萧衍拿着文书，自己则走到那铁匠面前，蹲下身，为他解开了手脚上的绳索。
“你叫什么名字?”她问。
“.……石，石大锤。”铁匠活动着麻木的手腕，低声回答。
“好。”叶蓁蓁点了点头，“石大锤，从今天起，你便是我的人了。但记住我刚才的话，我敬你的手艺，也望你，莫要负我。
石大锤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将妻子和孩子护在身后，眼神中依旧带着一丝警惕和审视。显然，一句承诺，还不足以让他彻底信服。
叶蓁蓁也不在意。她知道，信任，是需要用行动来建立的。她带着石大锤一家，避开人群，来到东市一个偏僻的角落。萧衍早已通过暗号，叫来了一名不起眼的汉子。
“先把他们带到城西的落脚点，好生安置，别让任何人发现。”叶蓁蓁吩咐道。
就在石大锤准备跟着那汉子离开时，他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你……你费这么大功夫买下我，到底想让我打造什么?”
叶蓁蓁看了他一眼，没有直接回答。她从怀中取出一支炭笔，在一张随身携带的草纸上，迅速地勾画了起来。
她的动作极快，线条精准而流畅。不过片刻，一个从未见过的农具图样，便跃然纸上。那是一个结构精巧的犁，犁壁呈现出优美的弧线，下面还带着一个可以更换的、更加锋利的犁刀。
“这是…··曲辕犁?”石大锤只看了一眼，便失声惊呼。他虽不识字，但身为顶尖铁匠，对各种工具的图样却了如指掌。他曾在某本古籍的残页上，见过类似的构想，但那只是一个模糊的概念，远不及眼前这张图纸来得清晰、完整，甚至每一个部件的尺寸和连接方式都标注得明明白白!
这东西一旦造出来，耕地的效率，将比现在最常用的直辕犁，高出数倍!
“这只是个开始。”叶蓁蓁将那张图纸递到他的手中，语气平淡，却仿佛带着某种魔力，“我还有上百张这样的图纸，从农具到水车，从兵刃到甲胄。我能给你用之不竭的精铁，能给你最好的炉火。我唯一要的，就是你，将这些图纸上的东西，分毫不差地，给我变成现实。”
石大锤的手，在颤抖。
他死死地攥着那张薄薄的图纸，那纸张的重量，却仿佛比他打过最重的铁锤还要沉。
他看着眼前的少女，那感觉，就像一个迷途的信徒，骤然见到了指引方向的神只。
她给的，哪里是活路?分明是每一个工匠，梦寐以求的无上殿堂!
“扑通”一声。
石大锤双膝跪地，对着叶蓁蓁，行了一个五体投地的大礼。
这一次，他的头颅深深地埋下，声音因激动而剧烈颤抖，却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
“石大锤，携全家上下，愿为姑娘效死，永不背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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