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时节的江南，是一首被时光浸润得恰到好处的诗。晨光熹微，薄雾如轻纱般笼罩着蜿蜒的河道，临水而建的苏家老宅在氤氲水汽中静默如画。庭院里，那几株精心养护的海棠正值盛放，粉白相间的花瓣层层叠叠地缀满枝头，织就一片繁花似锦的穹顶。风从河面拂来，带着湿润的水汽与邻家早炊的烟火气，轻轻摇动着花枝，花瓣便簌簌而下，如同下了一场温柔的花雨，将那条通往水埠头的青石小径铺成了碎玉斑斓的香径。
苏汐暖穿着一身素雅的改良旗袍，外罩一件柔软的羊绒开衫，正坐在廊下的老藤椅上。她指尖拈着一片刚落在书页上的海棠花瓣，目光却越过庭院矮墙，落在河面上那条慢悠悠划过的乌篷船上。船橹欸乃，划破平静的水面，荡开圈圈涟漪，也搅动了她心底那片宁静的湖。她嘴角不自觉地扬起一抹极浅淡、却发自内心的笑意，这笑意柔和了她清丽的面部线条，让那双经历过风霜却依旧清澈的眼眸，染上了江南春水般的温润。
空气中浮动着复杂而和谐的气息。海棠清雅的甜香，老木廊柱散发出的、被岁月摩挲出的温厚木质气，还有从厨房小窗里飘出的、愈发浓郁的糯米甜香——那是顾景笙在为她准备早餐。这熟悉的味道，像一只无形却温暖的手，将她从那些偶尔还会侵袭而来的、关于黑暗深渊与惨烈战斗的记忆碎片中，轻柔而坚定地拉回这安稳的现世。
自从半年前从那场决定世界命运的太平洋归来，顾景笙身上那些曾令商界对手胆寒的凌厉锋芒，似乎都被这江南的杏花烟雨洗练、沉淀了下去。他不再是那个运筹帷幄、杀伐果断的顾氏总裁，至少在这座老宅里不是。他将自己的时间与心神，细致入微地融入苏汐暖生活的每一个缝隙。他记得她所有细小到近乎琐碎的习惯：不吃葱蒜，偏好微甜却不过腻的口感，清晨醒来总爱拥着被子赖床片刻，就连这庭院里姿态各异的垂丝海棠，也是他寻遍了附近的花农，依着她某次闲聊时提过的“花开繁盛，却要疏落有致，方显风骨”的喜好，亲手栽种、精心培育的。
“在看什么，这么出神？”顾景笙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低沉而温和，带着刚离开灶台的暖意。他端着一只白瓷小碗走来，碗里是热气腾腾的酒酿圆子，清甜的米酒香气瞬间变得具体而浓郁。他那双曾经在键盘上运筹亿万资金、也曾在战斗中紧握武器的手，此刻稳稳地托着碗底，白瓷衬得他的手指愈发修长有力，指节分明。
苏汐暖闻声回头，视线便直直撞入他深邃的眼眸中。那里面盛着的，不再是商海沉浮的算计或面对强敌时的冷冽，而是如同这春日庭院般，暖意融融、几乎要将人溺毙的温柔。她的心尖像是被羽毛轻轻搔过，泛起一阵熟悉的、带着微醺醉意的悸动，恍惚间，仿佛又回到了多年前那个不经意的初遇。
“在看乌篷船，”她接过那碗温热的圆子，指尖传来的暖意顺着经络一路蔓延，直到心口都变得熨帖，“忽然就想起我们第一次去绍兴的时候了。你也是这样，在沈园外的小摊上买了一碗酒酿圆子，结果尝了一口，嫌太甜，自己皱着眉头吃了大半。”
顾景笙闻言，低低地笑了起来，胸腔微微震动，那笑声里满是纵容和忆起往事的愉悦。他自然地在她身旁的藤椅坐下，手臂舒展，轻轻搭在她身后的椅背上，形成一个无形却牢靠的守护圈。“那时候不懂，”他侧头看着她，目光缱绻，“不知道我们汐暖就喜欢这点恰到好处的甜。当时只觉得腻，又舍不得浪费，更怕你吃了不舒服。”他一边说着，一边极其自然地伸手，用指腹轻轻拂去她肩头那片不知何时停留的海棠花瓣，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今天的甜度，我试过了，应该刚好。”
苏汐暖低下头，用白瓷小勺舀起一颗圆子。圆子小巧玲珑，外皮煮得半透明，能隐约看到内里软糯的质地，浸泡在清澈微黄的酒酿中，显得格外诱人。她轻轻吹了吹，送入口中，软糯的外皮瞬间化开，清甜的酒香与糯米的醇厚完美融合，温暖妥帖地滑入胃里。她满足地眯起了眼睛，长长的睫毛像两把小扇子，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脸颊也因为那暖意和甜意，泛起了桃花般的浅粉。
顾景笙凝视着她这副毫无防备、心满意足的模样，眼底的温柔几乎要化为实质流淌出来。他垂在身侧的另一只手，不自觉地探入外套口袋，指尖触碰到一个冰凉坚硬的小物件——那是一枚半个月前，他秘密找老师傅定制的戒指。戒圈设计极其简洁，却暗藏玄机，弧线灵感来源于她自幼佩戴、如今更与她命运交织的那枚古玉，而在戒圈内侧，巧妙地镶嵌着一排细密的碎钻，灯光下转动时，会流转出细碎星辰般的光芒，恰似那已融入她血脉的“时之沙”在无声流淌。指尖传来的微凉触感，与他此刻心头的滚烫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一阵稍大的风掠过庭院，卷起更多花瓣，有几片调皮地落在了苏汐暖的碗中，漂浮在清甜的汤水上。她下意识地伸出勺子想去捞，手腕却被顾景笙轻轻握住。他的掌心干燥而温暖，包裹着她微凉的腕骨，传递过来一种令人心安的力量。
“别捞了，沾了生水，”他的声音放得极轻，像怕惊扰了这清晨的宁静，目光却一瞬不瞬地锁着她的眼眸，那里面有探究，有期待，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汐暖，”他唤她的名字，语调郑重了些，“像现在这样的日子，平淡，简单，有风，有花，有你……你喜欢吗？”
苏汐暖没有立刻回答，她放下勺子，将手轻轻覆在他握住自己手腕的那只大手上，然后顺势侧过身，将头轻轻靠在了他宽阔坚实的肩膀上。鼻尖立刻萦绕上他身上特有的、清冽如雪松般的气息，其间混合着淡淡的皂角清香，以及此刻萦绕不散的甜糯香气与海棠冷香。她闭上眼，耳边是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声，一声声，敲打在寂静的晨光里，也敲打在她的心弦上。
“喜欢，”她的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和坚定，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在他心中漾开层层波纹，“有你，有奶奶，有这满院的花开花落，有这人间最寻常的烟火气……景笙，这就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日子了。”
顾景笙感受着肩头传来的重量和她话语里全然的信赖与满足，胸腔里被一种饱胀的情绪填满。他收紧手臂，将她更紧地拥在怀中，下颌轻轻抵着她的发顶，在那弥漫着淡淡发香的青丝上落下一个无声的吻。他在心中默念：快了，汐暖，很快，我就能给你一个更加名正言顺、更加完整和稳固的未来了。在这海棠纷飞的庭院里，岁月温软，时光正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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