乳白色的生命碎片带来的温暖尚未完全消散,时空转换的眩晕感便再次将白辰吞没。这一次的穿梭,通道两侧不再是扭曲的光影,而是弥漫着浓郁的、令人不安的灰黑色雾气,雾气中仿佛有无数细碎的低语和扭曲的影子一闪而过,散发着阴冷、诡异的气息。
当双脚再次踏上实地时,一股混合着霉味、腐朽气息和某种难以言喻的“恶意”的空气涌入鼻腔。光线极其黯淡,仿佛永恒的黄昏,天空是压抑的铅灰色,不见日月。周围是破败、歪斜的古代建筑,街道上空无一人,死寂得可怕,只有风声穿过残破窗棂时发出的呜咽,如同鬼哭。
“诡道世界么……”白辰微微眯眼,感受着这个世界与之前截然不同的规则。这里的能量(阴气、怨气、邪气)异常活跃且浓郁,但对生灵极不友好,无时无刻不在试图侵蚀心神。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形的“恐惧”力场,能轻易放大生灵内心的负面情绪。
他尝试感知碎片,发现那丝感应在此地也变得飘忽不定,似乎受到了此地浓郁负面能量的干扰,只能大致确定方向。
他迈步走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布鞋踩在潮湿、布满苔藓的青石板上,发出轻微的回响。两旁的房屋门窗紧闭,有些甚至被木板钉死,但从那些缝隙中,似乎有无数双充满恶意和窥探欲的眼睛在注视着他。
走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前方出现了一个十字路口。路口中央,摆放着一顶破旧的、血红色的花轿,轿帘低垂,无声无息。
白辰脚步不停,准备直接走过。
就在他靠近花轿约三丈距离时,那低垂的轿帘无风自动,微微掀开了一角。一只苍白、纤细、涂着鲜红蔻丹的女人的手,从帘后伸了出来,对着白辰轻轻招了招。
一股强大的、直接作用于神魂的拉扯力传来,伴随着一阵若有若无、凄婉哀怨的女子哭泣声,直往人脑子里钻,试图将他的魂魄拉出体外,拖入那顶诡异的花轿之中。
“摄魂?”白辰停下脚步,看向那只手。这点程度的魂力攻击,对他而言如同清风拂面。
他没有动用任何神通,只是目光平静地看向那只苍白的手,以及轿帘后的黑暗。
“滚。”
一个字吐出,蕴含着不容亵渎的意志。
那只招手的动作猛地僵住!
下一秒,轿帘后的黑暗中传来一声尖锐到不似人声的凄厉惨叫!那只苍白的手如同被烈火灼烧,瞬间变得焦黑、萎缩,猛地缩回了轿中。紧接着,整个血红色花轿剧烈地颤抖起来,轿身开始渗出暗红色的、如同血液般的粘稠液体,散发出令人作呕的腥臭。
“嘭!”
一声闷响,花轿连同里面的东西,一同炸裂开来,化作一团翻滚的黑气,迅速消散在空气中,只留下地上一滩迅速干涸的污迹。
第一个不开眼的邪祟,解决。
白辰继续前行。这个世界的“东西”,似乎更偏向于精神层面和规则层面的诡异,但对于心神万劫不磨的他而言,威胁甚至不如修罗界的魔物。
穿过几条街道,前方的景象稍微“热闹”了一些。他看到一些模糊、半透明的人形虚影在街道上游荡,它们似乎没有意识,只是遵循着某种本能,重复着生前的某个动作。也有一些散发着更强怨气的“地缚灵”,被困在特定的建筑或区域,对任何靠近的生灵散发出强烈的敌意。
白辰没有理会这些低级的游魂野鬼,他的目标是碎片。
随着不断深入,周围的建筑越发破败,阴气也越发浓郁。他甚至看到了一些由纯粹怨气凝聚而成的、形态不定的“怨煞”,以及一些依托于特定诅咒物存在的“咒傀”。
终于,他来到了一座占地颇广、但已然半坍塌的古宅前。碎片那微弱的感应,就指向这座宅院的深处。
宅院的大门早已腐朽倒塌,门内是一个荒草丛生的前院,依稀能看到假山和枯池的轮廓。院中弥漫着一股比外面更加深沉、更加令人心悸的怨念。
白辰迈过门槛,走了进去。
就在他踏入前院的瞬间,周围的景象陡然一变!
荒草、假山、枯池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派张灯结彩、宾客盈门的喜庆景象!红灯笼高挂,唢呐声声,仿佛正在举办一场隆重的婚礼。许多穿着古式礼服、但面容模糊不清的“宾客”在院中穿梭、谈笑。
一个穿着大红嫁衣、盖着红盖头的新娘,在一名老嬷嬷的搀扶下,正缓缓从内堂走出。
一切都显得那么真实,充满了人间烟火气。
然而,白辰却能清晰地感觉到,这繁华喜庆的表象之下,涌动着的是如同寒冰般的死寂,以及一股浓得化不开的绝望和怨恨。所有“宾客”的笑容都僵硬而诡异,他们的眼神空洞,动作带着一种提线木偶般的滞涩感。
这是由宅院主人临死前极度强烈的怨念,结合此地特殊格局形成的怨念幻境!它能映照出入侵者内心对“喜庆”、“家庭”等美好概念的认知,并将其扭曲成最恐怖的模样,以此摧毁心神。
“郎君……你终于来迎娶妾身了……”
那红盖头下,传来一个娇柔婉转,却带着丝丝阴冷气息的女声。
随着这句话,所有的“宾客”都停下了动作,齐刷刷地转过头,用那空洞的眼眶“看”向了白辰。它们的脸上,同时露出了一个极其标准、却又无比惊悚的笑容。
整个幻境的压力陡然增大,无数无形的怨念丝线从四面八方缠绕而来,试图将白辰同化,让他永远沉沦在这虚假的喜庆与随之而来的永恒绝望之中。
白辰站在原地,看着那缓缓走向自己的新娘,看着周围那些笑容诡异的宾客,脸上没有任何波澜。
“虚假的欢愉,掩盖不了真实的悲惨。”他淡淡开口,声音不大,却如同惊雷,在这片诡异的幻境中炸响。
他抬起脚,向前,重重一踏!
“破。”
言出法随。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但那笼罩整个前院的怨念幻境,就如同被投入石子的平静湖面,景象开始剧烈地扭曲、波动!
红灯笼瞬间熄灭、腐朽,化作飞灰。
宾客们的笑容僵在脸上,身体如同蜡像般融化,露出里面狰狞的怨魂本体。
喜庆的乐声变成了凄厉的鬼哭。
整个繁华的婚礼景象如同褪色的油画般迅速剥落,还原出它原本破败、阴森的真实面貌——荒草、断壁、以及弥漫不散的浓郁怨气!
那名穿着嫁衣的新娘,红盖头被无形的力量掀起,露出了一张半边绝美、半边腐烂生蛆的恐怖脸庞!她发出尖锐的嚎叫,十指长出尺长的黑色指甲,带着滔天的怨气,扑向白辰!
这才是此地真正的邪祟——因冤屈而死的百年嫁衣厉鬼!其实力,堪比元婴后期的修士,尤其擅长幻术与精神攻击。
面对这厉鬼的扑击,白辰不闪不避,只是伸出了一根手指,指尖凝聚着一丝微不可察的混沌气流,对着扑来的厉鬼,轻轻一点。
那厉鬼前冲之势戛然而止,它惊恐地看着那根手指,仿佛看到了天敌。它身上的浓郁怨气,在那缕混沌气流面前,如同遇到了克星,迅速消融、净化!
“不……上仙饶命……”厉鬼发出哀求,那半边绝美的脸上流下血泪,“妾身是冤枉的……”
白辰的手指,停在了它的眉心前半寸。
他能看到这厉鬼残存的记忆碎片,那是一场被精心策划的阴谋,一桩为了家族利益而被牺牲的婚姻,最终在新婚之夜被灌毒惨死,怨气不散,化为厉鬼。
“冤有头,债有主。”白辰收回手指,那缕混沌气流也随之消散,“你的仇人,早已化作黄土。执念不散,困住的唯有你自己。”
他屈指一弹,一道温和却带着超度之力的光芒没入厉鬼体内。
厉鬼身上的怨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散,那腐烂的半边脸庞也恢复了生前的清秀模样。它怔怔地看着白辰,眼中的血红和怨毒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解脱的茫然。
它对着白辰盈盈一拜,身形逐渐变得透明,最终化作点点荧光,消散于天地之间,重入轮回。
超度了厉鬼,前院的怨气顿时消散了大半。白辰感应到,碎片就在古宅的后院。
他穿过几进破败的厅堂,来到后院。后院中央,有一口被巨石封死的古井。那微弱的碎片感应,正是从井底传来。
同时,他也感觉到,井口周围残留着一种极其隐晦、恶毒的法力波动,似乎是一种封印,而且……不止一层。除了物理的巨石,还有针对灵魂和生命力的诅咒封印。
“看来,这井里除了碎片,还封着别的东西。”白辰走到井边,无视那恶毒的诅咒波动,伸手按在了那块巨石之上。
就在他准备推开巨石的刹那——
“住手!”
一声焦急的厉喝从身后传来。
白辰回头,只见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道袍、手持桃木剑、须发皆白的老道士,气喘吁吁地冲进了后院。他脸色凝重,眼中带着惊惧。
“道友!万万不可推开此石!”老道士快步上前,挡在井前,神情激动,“此井乃是‘绝阴煞穴’,下面封着一具即将蜕变为‘飞僵’的千年古尸!一旦放出,方圆百里必将生灵涂炭!贫道师门世代看守此地,绝不能让你毁了封印!”
白辰看着老道士,能感觉到他身上的法力虽然不算高深,但气息纯正,确实是正道修士,而且言辞恳切,不似作伪。
“我要的东西,在下面。”白辰平静地说道。
“什么东西能比万千生灵的性命更重要?!”老道士痛心疾首,“道友,听贫道一句劝,速速离去!此地凶险,非比寻常!”
白辰摇了摇头:“让开。”
老道士见状,一咬牙,将桃木剑横在身前,眼神决绝:“既然如此,贫道纵然身死道消,也绝不能让你得逞!”
说罢,他脚踏罡步,口中念念有词,桃木剑上亮起微弱的金光,就要施展法术阻拦。
白辰看着他这副如临大敌、准备拼命的模样,有些无奈。他能看出这老道士是真心为了守护一方安宁,但其修为……实在不够看。
他懒得解释,也无需解释。
就在老道士法术即将完成的瞬间,白辰对着他,轻轻吹了一口气。
“呼——”
一股柔和的清风拂过。
老道士只觉得周身法力瞬间凝固,如同被冻结了一般,连一根手指都无法动弹,口中的咒语也戛然而止。他僵立在原地,只能瞪大眼睛,惊恐而绝望地看着白辰。
白辰不再理会他,转身,单手按在封井的巨石上,微微用力。
“轰隆!”
重达数千斤的巨石,被他轻易推开,滚落一旁,露出了黑漆漆、散发着刺骨寒气的井口。
就在井口打开的刹那!
“嗷吼——!!!”
一声非人非兽、充满了暴戾与嗜血欲望的咆哮,从井底深处传来!紧接着,一股浓郁得如同实质的黑色尸气,如同狼烟般冲天而起!整个后院的温度骤降,地面甚至凝结出了一层白霜!
一道黑影,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从井底激射而出!
那是一个身披破烂古代官服、皮肤呈紫黑色、十指指甲乌黑尖长、口中探出两只狰狞獠牙的僵尸!它周身缠绕着近乎实质的黑色尸气,双目赤红如血,散发出的气息,赫然达到了化神期的层次!而且其灵动的眼神和周身隐隐与天地阴气呼应的波动,表明确实离蜕变为更恐怖的“飞僵”只有一步之遥!
千年古尸,脱困而出!
“完了……全完了……”被定住身形的老道士面如死灰,眼中充满了绝望。
那千年古尸脱困,第一眼就看到了井边气息“普通”的白辰,以及那个散发着纯阳气息、但被定住的老道士。它本能地对纯阳气息更加厌恶,直接无视了白辰,化作一道黑光,利爪直取老道士的心脏!速度快如闪电!
老道士闭上了眼睛,引颈就戮。
然而,预想中的剧痛并未传来。
他疑惑地睁开眼,只见那只千年古尸,保持着前扑的姿势,僵在了半空中。它的利爪,距离自己的胸口只有不到三寸,却被一根看似纤细的手指轻轻抵住了爪心。
是那个灰衣青年!
他只是伸出了一根手指,就挡住了千年古尸那足以撕碎法宝的全力一爪!
千年古尸赤红的眼中闪过一丝惊疑和暴怒,它咆哮一声,另一只爪子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狠狠抓向白辰的头颅!同时,张口喷出一道浓稠如墨、腥臭无比的尸煞毒元!
白辰眉头微皱,似乎嫌这僵尸有些吵闹和……脏。
他抵住僵尸利爪的手指微微向前一送。
“咔嚓!”
一声脆响,僵尸那坚逾精钢的爪骨,应声而碎!
与此同时,他张口,对着那道袭来的尸煞毒元,如同之前吞噬幽冥龙息一般,轻轻一吸。
“嗖——”
那道足以腐蚀山川大地的恐怖毒元,被他尽数吸入腹中,炼化成了最本源的阴气。
千年古尸彻底愣住了,赤红的眼中第一次出现了名为“恐惧”的情绪。
白辰却没再给它任何机会。他收回手指,然后握成了拳头,对着千年古尸那狰狞的头颅,随意地一拳捣出。
“噗!”
如同打碎了一个熟透的烂西瓜。
千年古尸那刀枪不入、水火难侵的头颅,连同内部已经初步凝聚的尸丹,在这一拳之下,轰然爆碎!紫黑色的尸块和粘稠的液体四处飞溅,但都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约束在一定范围,没有沾染到白辰和老道士分毫。
无头的尸身摇晃了一下,重重倒地,周身的尸气迅速消散。
不可一世的千年古尸,被一拳秒杀!
老道士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大脑一片空白。师门世代守护、视若灭顶之灾的恐怖存在……就这么……没了?
白辰没理会他的震惊,目光投向那幽深的井底。他纵身一跃,落入井中。
井底并不大,除了那千年古尸原本栖身的棺椁碎片外,角落里静静地躺着一块散发着暗紫色光芒、不断扭曲变幻形态、仿佛由纯粹恐惧情绪凝聚而成的碎片。
恐惧碎片(凝聚众生恐惧),入手。
第五个光点,在神魂中亮起,散发出不祥的紫光。
白辰拿起碎片,感受到其中蕴含的种种极致恐惧的情绪,微微摇头。他跃出古井,看也没看那依旧僵立原地、神色恍惚的老道士,身影在黯淡的光线下逐渐模糊,消失在这个诡道世界。
直到白辰消失许久,那定身的力量才消散。老道士瘫软在地,望着那千年古尸的无头残骸和敞开的古井,又看了看白辰消失的方向,喃喃自语:
“他……他到底是何方神圣……是魔……还是……仙?”
无人能给他答案。
而白辰,已然踏上了寻找下一块碎片的轮回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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