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勒瑞安的目光，落在了自己无懈可击的金色甲胄上。
就在右肩甲的边缘，那本应永恒闪耀的璀璨的合金上，出现了一点瑕疵。那不是战损，不是刮痕，而是一小块斑驳的、令人作呕的绿色锈迹。它像一片有生命的苔藓，正在缓慢地侵蚀着禁军的荣耀。
他伸出手指，轻轻触碰那块锈斑。指尖传来的，不是金属的冰冷，而是一种温热的、略带弹性的触感，仿佛那不是金属，而是某种正在生长的皮肤。
“大人。”
他的声音在“大铁牙”号的舰桥上响起。这里已经不能称之为舰桥了。原本的钢铁墙壁上，长出了粗糙的、模仿牙齿的金属尖刺。天花板上垂下的管线，不再是冰冷的管道，而是如同扭曲肌肉纤维般，微微搏动着。空气中弥漫着臭氧、机油和某种野兽巢穴的混合气味。
基里曼没有坐在他那由战争老大尸骸堆砌而成的王座上。
他站在舰桥的另一端，背对着瓦勒瑞安。他的面前，是一块厚达半米的巨大金属板。他没有使用任何工具，只是用他那包裹在蓝色动力甲里的拳头，一拳，又一拳地砸在金属板上。
“砰！”
“砰！”
每一次撞击，都让整个舰桥为之震颤。他不是在发泄，而是在进行一种匪夷所思的“雕刻”。金属板上，出现了一个个深浅不一的凹痕，这些凹痕连接在一起，竟构成了一幅粗犷却精准的星图。
“大人，我们必须停止这一切。”瓦勒瑞AN走上前，声音里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紧绷，“看看周围！看看我们自己！这艘船正在‘活’过来，以一种最扭曲的方式。我的盔甲……它在生锈。这本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他指着肩甲上的绿斑，语气沉重。
“这股力量正在腐化我们接触到的一切，包括您。我们必须回头，在一切还来得及之前。”
基里曼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他缓缓转过身，那顶用碎骨和铁片拼凑的丑陋皇冠下，原体的双眼依旧明亮，但其中翻涌着瓦勒瑞安看不懂的风暴。
“腐化？”基里曼开口，他那模仿兽人腔调的粗嘎嗓音，每一个字都像是在砂纸上摩擦，“瓦勒瑞安，你的视野太狭隘了。你看到的不是腐化，是征服。一场发生在精神层面的……武装夺权。”
“武装夺权？”瓦勒瑞安无法理解这个词汇，“恕我直言，大人，我只看到了一个帝国的摄政王，正在变成一个绿皮的怪物！”
“要指挥这支军队，我就必须比它们更像它们自己！”基里曼的声音陡然拔高，那股属于战争老大的凶悍气息扑面而来，让瓦勒瑞安都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守护者之矛。
“你以为wAAAGh!是什么？一种能量？一种武器？不！它是一个意识的集合体！一个由亿万兽人最纯粹的暴力和信仰构成的精神海洋！我现在，就在这片海洋里游泳，瓦勒瑞安。如果我表现出一丝一毫的软弱，一丝一毫的‘罗保特·基里曼’，这片海洋就会瞬间将我撕成碎片，我的灵魂会被彻底吞噬！”
他指了指自己的头。
“我必须比最强大的兽人战争老大更残暴，比最疯狂的技师小子更坚信废铁也能飞，比最狡猾的屁精更懂得耍诈。我必须成为这片精神海洋的中心，成为那个最响亮的音符，才能让整个乐团跟着我的节拍演奏！否则，我，连同这支舰队，就会变成一场席卷银河的、无法被阻止的自然灾害！”
瓦勒瑞安沉默了。他能理解这番话背后的逻辑，却无法接受这逻辑所导向的现实。
“可您要如何保证，当您成为那个最响亮的音符之后……您还能变回自己？”
“我不知道。”基里曼坦诚地回答，声音里那股兽人的咆哮褪去了一些，流露出一丝疲惫，“但我并非毫无凭依。”
他抬起头，目光仿佛穿透了舰船的装甲，望向了遥远的星空深处。
“我能感觉到。一个节拍，非常遥远，但稳定得如同宇宙的脉搏。它来自……太阳系的方向。像是一座灯塔，一个坐标。每当我的意识快要被这绿色的浪潮淹没时，那个节拍就会响起，提醒我，我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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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星，贝利撒留·考尔的私人锻造神殿之下，一座足以容纳泰坦军团的巨大洞窟内。
谐振器的建造工作已经全面展开。数以万计的伺服奴工和机仆如同蚁群般，在巨大的原型机上忙碌着，焊接、组装、调试。空气中充满了金属切割的尖锐声和符文铭刻时发出的嗡嗡声。
但在这片繁忙景象的阴影里，另一场密谋正在进行。
诺亚方舟大厅的深处，一间被符文屏蔽的密室中，铸造将军菲洛克拉特斯召集了他的追随者。他们是机械教中的“纯粹派”，坚信任何对神圣机械的改造和与异形技术的结合都是亵渎。
“贝利撒留·考尔已经疯了。”菲洛克拉特斯的声音通过一个老旧的黄铜扬声器发出，带着金属摩擦的质感，“他所谓的‘神谕’，不过是一段被污染的杂音。他要建造的不是神器，而是一个吸引亚空间邪秽的异端图腾！”
“议会被他蒙蔽了。”一名贤者接口道，他的光学镜头闪烁着愤怒的红光，“他们只看到了快速战胜敌人的可能，却看不到这背后对万机神教义的背叛！”
“我们不能坐视不管。”菲洛?拉特斯说道，“考尔的谐振器，其核心能源节点，连接着诺克提斯迷宫最深处的地热井。他认为那里固若金汤，由他的私人护教军守卫。”
他展开一张全息地图，上面标注着一个被层层防御环绕的地点。
“正面攻击是愚蠢的。但考尔的傲慢，就是我们最好的武器。他相信逻辑，相信程序。那么，我们就用最纯粹的逻辑，去摧毁他的作品。”
菲洛克拉特斯指向能源节点的核心控制器。
“我们不需要炸毁它。我们只需要……植入一段新的祷文。一段基于递归悖论的逻辑炸弹。当谐振器启动，汲取能量的那一刻，这段祷文就会被触发。它不会让能量供应中断，恰恰相反，它会解除所有的安全限制，让无穷无尽的能量涌入谐振器。用考尔自己的话说，让它‘承载它无法承载的意志’。”
“它不会被摧毁……”另一位贤者领悟了他的意图，“它会被它自己的力量，撑成一个无法控制的……现实奇点。”
“没错。”菲洛克拉特斯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冰冷的快意，“我们将见证一场神罚。一场由最纯粹的逻辑，降下的神罚。让所有人都看看，违背万机神纯粹教义的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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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铁牙”号的航线上，警报声毫无征兆地响起。那不是帝国海军那种规律的蜂鸣，而是由无数兽人粗野的咆哮和巨大的金属敲击声混合而成的噪音交响乐。
“敌袭！敌袭！”
瓦勒瑞安瞬间进入了战斗状态，他身边的五名禁军护卫也同时举起了手中的守护者之矛。
在舰桥的主屏幕上，一支小规模舰队的影像正在闪烁。三艘护卫舰，一艘主战巡洋舰。它们的舰身线条优雅而堕落，涂装着刺眼的粉紫色和金色。
帝皇之子。
“他们被这股wAAAGh!能量吸引过来了。”瓦勒瑞安立刻做出了判断，“就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
“更多的废铁！更多的乐子！”基里曼的咆哮响彻全船，“小的们！准备接舷！俺要亲自把他们的头盔当酒杯！”
“wAAAGh!”
整艘战舰都在狂热的吼声中震动。
战斗爆发得迅猛而惨烈。帝皇之子的舰船精准地切入兽人舰队的阵型，用优雅而致命的火力撕开了一艘又一艘粗制滥造的战舰。
很快，接舷战开始了。
瓦勒瑞安带领他的禁军小队，站在一处被撕开的船体缺口前。对面，一名帝皇之子的混沌星际战士正带着他的小队冲过来，他脸上的笑容充满了施虐的愉悦。
“看看我们找到了什么？金色的木偶。帝皇的宠物。”
瓦勒瑞安没有废话，长矛挥出，金色的电光一闪而过。
然而，预想中需要他一人支撑的战线，并没有出现。
在他的两侧，无数的兽人小子，挥舞着简陋的砍刀和斧头，咆哮着冲了上来。他们的阵型不再是过去那种一窝蜂的混乱冲锋。
一队兽人顶着盾牌（大多是敌人的残骸）冲在最前面，吸引了主要的火力。紧接着，另一队兽人从侧翼包抄，用密集的弹雨进行压制。最后，那些最强壮的兽人“大只佬”，才从正面发起了决定性的冲锋。
这……这是战术！
瓦勒瑞安在战斗的间隙，听到了基里曼通过广播系统下达的命令。那不再是单纯的鼓舞士气的咆哮，而是清晰、简短的指令。
“左边的！给俺冲！右边的！开火！别让那些娘娘腔站稳了！”
兽人们以一种近乎本能的狂热，执行着这些命令。他们的战斗效率，比瓦勒瑞安见过的任何一支兽人军队都要高出数倍。
一个禁军，加上一支懂得协同作战的兽人军队，所产生的战斗力是毁灭性的。帝皇之子的防线，很快就被这股由金色和绿色组成的狂潮撕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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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战局逐渐明朗之时，基里曼站在舰桥上，俯瞰着星图。
突然，那个一直以来如同背景音乐般存在的，来自太阳系的“节拍”，猛地增强了。
它不再是遥远的鼓点，而是一阵急促、清晰、蕴含着庞大运算量的脉冲。
一瞬间，一个完整的战术构想，如同神启般，直接在他的脑海中成型。
那不是他的思维方式。基里曼的战术，是宏大、精准、如同教科书般完美的布局。而这个战术，却充满了诡诈、恶毒，以及对连锁反应的精妙利用，带着一种非人的冰冷。
『集中所有舰船的远程火力，攻击敌方主巡洋舰的引擎下方第三个等离子排气口。那里是他们护盾循环的薄弱节点。一次饱和攻击足以引发连锁过载，过载的能量会引爆他们的弹药库。爆炸的冲击波，会恰好将他们左侧的护卫舰，推入右侧护卫舰的火力范围之内，造成友军误伤和阵型混乱。』
这个想法是如此的清晰，如此的……正确。
基里曼甚至来不及思考这个想法的来源，他的嘴巴，已经被“战争老大”的本能所占据。
他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了迄今为止最响亮的一声咆哮。
“所有炮口！给俺对准那艘最大的船！轰它的屁股！给俺把它轰上天！wAAAGh!”
命令被完美地执行了。
数千门大小不一的火炮，同时喷射出毁灭的洪流。所有的炮火，都精准地落在了那个由未知“声音”所提示的节点上。
敌方巡洋舰的护盾，如同被针刺破的气球般，无声地碎裂了。
下一秒，一团白色的光芒，从巡洋舰的舰体内部爆发出来，将其炸成了无数燃烧的碎片。
剧烈的冲击波，将它旁边的一艘护卫舰，狠狠地推向了另一侧。而另一艘护卫舰，恰好正在开火。紫色的能量光束，尽数倾泻在了自己友军的身上。
一场完美的、由混乱构成的连锁毁灭。
帝皇之子的舰队，在短短十几秒内，就彻底崩溃了。
舰桥上，兽人们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
“老大威武！老大最强！wAAAGh!”
基里曼站在欢呼声的中央，却没有感受到任何喜悦。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那双曾经签署过无数帝国法案，指挥过无数伟大远征的手。
刚才那个想法……那个冷酷到极致，精妙到完美的战术……
是我的吗？
一个冰冷的疑问，在他的灵魂深处，悄然浮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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