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士奇病重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迅速传遍了京城官场。文渊阁连续几日不见首辅身影,太子遣内侍探问,带回的也是“沉疴难起,需静养些时日”的回话。一时间,暗流涌动的朝局,似乎因这根定海神针的暂时缺席,而显得愈发波谲云诡。
杨府大门紧闭,谢绝一切访客。唯有于谦,能借着夜色掩护,如同暗影般悄无声息地出入。
“黄俨果然坐不住了。”于谦压低了声音,向靠在床榻上、脸色依旧苍白的杨士奇禀报,“我们的人发现,他派往通州和西山的人手增加了数倍。通州官仓那边,正在连夜‘补账’,制造正常的损耗记录。西山那边,虽进不去,但观察到有大量物资被运出,像是要转移或销毁证据。”
杨士奇咳嗽了几声,嘴角泛起一丝冷峭的笑意:“他越是忙乱,露出的破绽就越多。补账?欲盖弥彰罢了。都察院那边,奏章上了吗?”
“已经按大人的意思,由李御史递上去了。弹劾通州官仓管理混乱,损耗异常,请求朝廷派员核查。陛下已批红,着户部与刑部会同查验。”于谦回道,眼中带着期待,“只要查账的人不是他们的人,定能发现问题!”
杨士奇却缓缓摇头:“户部、刑部……盘根错节,难保没有他们的人。黄俨此刻,必然也在全力活动,想要安插自己人进去,或者……让核查流于形式。”
他沉思片刻,忽然问道:“陛下近日心情如何?”
于谦愣了一下,答道:“据宫里传出的消息,陛下因北边蒙古小股部落时有骚扰,颇为心烦。加之年关将近,各地藩王、勋贵贡品事务繁杂,陛下似乎……有些倦怠朝政,近日奏章多由司礼监先行批红。”
司礼监批红!杨士奇心中一凛。这正是黄俨这类权阉擅权的最佳时机!
“不能再等了。”杨士奇撑着想坐直些,又是一阵头晕目眩,老妻连忙上前扶住。他喘息着道:“必须……必须让陛下亲自关注此事。于谦,你去找一个人。”
“谁?”
“海寿。”杨士奇吐出两个字。
于谦一怔。海寿也是司礼监太监,资历比黄俨还老,但为人相对低调,与黄俨并非一路,据说因黄俨更得圣心,两人之间亦有龃龉。
“大人的意思是?”
“海寿掌管着宫内一部分采买事宜,与户部打交道的多。你想办法,将通州官仓损耗异常,可能牵连宫内采买账目,甚至影响陛下内帑的消息,‘不经意’地透给海寿知道。记住,一定要看似无意,绝不能让他察觉是我们的安排。”杨士奇眼中闪烁着病弱却依旧锐利的光芒,“海寿为了自保,也为了打击黄俨,必会想办法在陛下面前敲边鼓。只要陛下起了疑心,亲自过问,黄俨的手段就未必灵光了!”
于谦恍然大悟,这是驱虎吞狼,利用宦官内部的矛盾!
“卑职明白!这就去安排!”
于谦离去后,杨士奇独自躺在榻上,只觉得浑身骨头都像散了架,额角突突直跳。与这些魑魅魍魉斗法,劳心劳力,远胜于处理十倍的政务。但他知道,自己不能倒下,至少现在不能。
次日,情况果然发生了变化。原本定下的由户部侍郎主导的核查队伍,临时增加了一位都察院的副都御史,据说是因为陛下随口问了一句“通州仓廪乃漕运枢纽,怎会损耗异常?着都察院也派个明白人去瞧瞧。”
这轻轻的一句话,让原本可能流于形式的核查,瞬间多了几分变数。黄俨那边的动作明显更加焦躁。
然而,就在杨士奇稍稍松口气时,周老吏带来了一个更令人心惊的消息。
“大人,我们安排在赵王府外的眼线回报,昨日黄昏,纪纲的马车……又进了赵王府,直到二更天才离开。而且,随后不久,赵王府的一名心腹管家,连夜出城,方向……似是往西山灵觉寺那边去了!”
纪纲再会赵王!赵王府的人夜探西山!
杨士奇的心勐地沉了下去。黄俨的慌乱,似乎将纪纲和赵王也彻底牵扯了进来。他们聚在一起,是要商量对策,还是要……采取更极端的手段?
是壮士断腕,弃车保帅,牺牲黄俨?还是……要联手将知情者,包括他杨士奇,彻底抹去?
窗外,天色阴沉,寒风卷着零星的雪沫,拍打着窗纸,发出沙沙的声响,仿佛无数细碎的脚步声,正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
杨士奇感到一阵寒意,从心底深处蔓延开来,比这冬日的严寒更刺骨。他挣扎着下床,走到书案前,摊开纸张。
他必须给太子再上一道密奏,将目前掌握的线索和危急形势尽数禀明,请求太子无论如何,要在陛下面前稳住。同时,他也要做好最坏的打算。
若黄俨、纪纲、赵王乃至汉王的势力真的联手反扑,仅凭他手中的账册和于谦掌握的人证,恐怕还不足以扭转乾坤。他需要更多、更直接的证据,需要能在陛下面前,一击致命的铁证!
他的目光,再次落向了西山的方位。
那处神秘的私铸工坊,或许就是最终的钥匙。但于谦的人根本无法靠近,强行探查,无异于以卵击石。
难道,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杨士奇提起笔,笔尖在纸上悬停良久,一滴浓墨,啪嗒一声,落在洁白的宣纸上,迅速晕开,如同此刻他心中化不开的浓重阴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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