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两天,率更丞王晊又来了。
“河内郡的粮赋账本,殿下急着要,需一人抓紧梳理誊抄一遍。谁手头无事?”
王晊的声音不高,但是眼睛却只盯着张勤。
“记住,要分门别类整理好,免得殿下不好比对。”
张勤也没多想,顺手就干了。
他按以前做数据的习惯,把不同郡县的数目分了类,同一地方的历年数字给拎到一块儿比了比,弄得清清楚楚,自己看着也舒服。
完事了就交上去了,心说这总该挑不出错吧。
可坏就坏在这“清清楚楚”上。
这账目不知怎么,就转到了太子中允王珪王大人手里。
王大人是个细致人,眼毒。
他就那么翻着,手指头忽然在某一页上停住了。
那是河内郡旁边一个小县的数目,今年交的粮赋比往年略多了那么一点点,看着是好事,可王珪的眉头却皱起来了。
他让人把去岁、前岁甚至大前年的旧档都调来,铺在案上,手指点着那几个数字,来回地比,半天没说话。
第二天,东宫里气氛就不太一样了。
有小道消息悄悄传,说王中允从账本里揪出点东西,好像牵扯到地方上谁吃了空饷,又好像跟秦王府那边某个管粮草的参军能扯上点边边角角的关系。
这可是实打实的把柄,太子殿下正愁没这类东西呢。
过了晌午,张勤正埋头啃一块硬邦邦的胡饼。
上司冯主事亲自过来了,后头还跟着两个小宦官,一人手里捧着两匹绢帛,颜色还挺鲜亮。
“张勤!”冯主事脸上堆着笑,声音都比平时热络几分,“你小子走运了!”
“你前几日整理的那账目,王中允看了,说是条理分明,帮了大忙!太子殿下知道了,很是高兴,特意赏你的!”
那几匹光滑的绢帛就这么递到了张勤眼前。旁边几个同僚都伸着脖子看,眼神复杂。
张勤嘴里那口饼瞬间就咽不下去了,卡在嗓子眼儿,噎得他差点背过气。
他赶紧站起来,手在衣服上蹭了蹭,才去接那绢帛。
“多、多谢殿下赏…多谢冯主事…”他舌头有点打结,脸上努力挤出点笑,比哭还难看。
冯主事凑近半步,压低了点声音,拍拍他胳膊:“好好干!殿下可是记住你了!”
这话听着是勉励,可落到张勤耳朵里,跟催命符差不多。
冯主事带着人走了。
张勤抱着那几匹绢,站在原地,感觉后脊梁上发凉,里衣都湿了。
……
两仪殿内。
李渊斜靠在御榻上,看着底下两个儿子。
太子李建成捧着几卷账目,正侃侃而谈:“…父皇,账目在此,清晰可辨。”
“河东道参军王裕,经手粮秣调拨,数目与此处入库记录明显有亏空。”
“儿臣已查实,此人乃二弟天策府记室参军杜淹之妻弟。”
“其间是否有勾连,儿臣不敢妄断,但杜淹御下不严,失察之责恐难推卸。”
秦王李世民站在一旁,面色沉静,只是下颌线绷得有些紧。
他拱手道:“父皇,粮秣调拨涉及环节众多,仅凭账目差额恐难定论。王裕其人,儿臣并不熟悉。”
“杜淹随儿臣日久,一向勤勉谨慎,若其确有失察,儿臣自当约束。然太子所言勾连之事,尚无实据,望父皇明鉴。”
李建成立刻道:“二弟此言差矣!无风不起浪。若非账目明晰,此事岂能发觉?杜淹身为秦王府属官,亲属犯事,他难辞其咎!”
李世民抬眼,目光锐利地看向李建成:“太子殿下莫非以为,秦王府上下皆需为远方一小吏之失负责?”
“若如此,天下州县官员何其多,是否但凡出纰漏,皆可归咎于朝中某位大员御下不严?”
“你…”李建成一时语塞。
“够了!”李渊不耐烦地打断两人,揉了揉眉心。他近来愈发厌倦这些争吵。
“账目有差,查办那个王裕便是。杜淹…确有失察之过。”他顿了顿,看了李世民一眼。
“秦王,回去约束好你的人。御下不严,非统帅之道。罚杜淹半年俸禄,以儆效尤。”
李世民嘴唇动了动,最终垂下眼帘:“儿臣…遵旨。”他袖中的手微微握紧。
李建成脸上掠过一丝得色,躬身道:“父皇圣明。”
……
东宫显德殿
李建成心情颇佳,处理完政务,对下首的王珪笑道:“此次能揪出此獠,让世民吃个瘪,王中允功不可没。孤当重赏。”
王珪连忙起身,谦恭道:“殿下谬赞。”
“此非臣之功,实是下面文书房一小吏,将账目整理得异常清晰,条目分明,历年对比一目了然,臣方能轻易发现其中蹊跷。”
说着,他从袖中取出一张纸,正是张勤当时为了自己看着方便,随手画的简易表格,上面分门别类列着关键数据。
“哦?”李建成来了兴趣,接过那张纸。
只见上面用清晰的竖线隔开,郡县、年份、数额、增减多少,列得明明白白,一眼就能看到关键。
这比看着那些冗长繁琐的流水账不知舒服多少倍。
“这是…”李建成用手指点着那表格,眼中露出惊奇和赞赏,“此法甚妙!清晰直观,事半功倍!此乃何人所为?”
“回殿下,正是此前从壮丁营中招入的书记,名叫张勤。”王珪答道。
“张勤…又是他。”李建成想起来了,脸上笑容更盛,
“看来孤随手捡回来的,倒真是个心思灵巧之人。上次赏了几匹绢?看来是薄了。”
“传孤的话,再赏他铜钱十贯,绢五匹。让他日后多用些心。”
……
文书房内。
赏赐再次送到时,张勤正在努力地把一份公文抄得歪歪扭扭。
听到宦官宣读太子令谕,又看到那比上次更丰厚的赏赐,他只觉得眼前一黑,差点没站稳。
同僚们的目光这次不再是复杂,而是明显带上了羡慕和嫉妒。
张勤白着脸,谢了恩,接过那沉甸甸的铜钱和绢帛。
冯主事又过来,这次脸上的笑更热切了:“张勤啊,殿下可是又赏你了,还特意夸你心思灵巧!”
“好小子,真给咱们长脸,往后更得用心当差,莫要辜负殿下看重!”
张勤低着头,含糊地应着,后背的衣裳湿了一层又一层。
完了。
这下彻底被记住了。
还是被太子亲手用赏赐钉在了东宫干吏的柱子上。
他好像已经看见玄武门那天下着雨,自己就因为这功劳被第一个拖出去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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