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里的观测者动了。
不是之前的影子晃动,是一道银色的光,从树缝里飞出来,像极细的针,直朝着唐僧的方向。光飞得快,带着股冷意,擦过他的耳边时,能听见细微的“嗡嗡”声,像某种昆虫的翅膀在振。
“小心!”山壁里的身影突然嘶吼,猛地往前扑。铁链被拽得笔直,“哗啦”声震得石屑簌簌往下掉,他的手几乎要碰到唐僧的肩膀,却被最后一节铁链死死拽住,指尖只能在半空徒劳地抓挠。
唐僧没来得及躲。
银色光落在他胸前的袈裟上,瞬间融进布料,没了踪影。下一秒,袈裟内侧的硬包突然发烫,不是之前的灼人,是带着刺痛的热,像有根针在扎他的皮肤,疼得他下意识地弯下腰,手死死按住胸口。
“那是‘锁魂符’!”身影的声音带着绝望的恐惧,他的眼睛更红了,死死盯着唐僧的胸口,“灵山的人在激活紧箍!他们要让你亲手把它戴在我头上!”
紧箍。
这两个字像重锤,砸在唐僧的心上。他想起监寺塞给他袈裟时的眼神,想起破庙木板上“安排”二字,想起双叉岭王二被推出去时的尖叫。原来从一开始,这袈裟就不是护身符,是装着枷锁的盒子,等着他亲手把枷锁扣在别人身上。
胸口的刺痛越来越烈。
硬包的形状在变,从圆滚滚的一团,慢慢展开,变成一个环形,边缘带着细微的尖刺,隔着布料也能感觉到锋利。唐僧想把它从袈裟里掏出来,手指却像被粘住,怎么也碰不到,只能眼睁睁看着那环形在布料下凸起,越来越清晰,像一只睁开的眼睛,盯着山壁里的身影。
木盒里的红珠又飞了出来。
这次红珠没悬在半空,而是贴着地面滚,滚向山壁的锁链。它碰到断口处时,红光突然暴涨,像一层薄膜,把断口裹住。原本松动的锁链开始收缩,越来越紧,勒进身影的手腕,血珠顺着链节往下滴,落在泥里,晕开细小的红圈。
“你看!你看!”身影的声音发颤,他抬起手腕,让唐僧看清那道深可见骨的勒痕,“这就是他们的备用方案!锁魂符激活紧箍,红珠加固锁链,你就算不想,也得按他们的意思来!你和我,都是他们手里的棋子!”
唐僧的手心全是汗。他看着红珠在锁链上发光,看着胸口袈裟下凸起的紧箍,看着雾里不断晃动的树影——观测者还在看,他们在等,等他完成“收徒”的步骤,等他把紧箍戴在身影头上,等下一次情绪收割。
突然,他的手不受控制地动了。
不是自己的意愿,是胸口的紧箍在拉着他的手,朝着山壁里的身影伸过去。手指僵硬得像木头,每动一下都带着刺痛,仿佛有根线在操控他的关节。他想挣扎,想往后退,脚却像钉在泥里,怎么也挪不动。
“别听它的!”身影嘶吼着,他猛地拽住铁链,试图往后退,却只能让勒痕更深,血淌得更多,“那紧箍里有前代的怨念!戴上它,我会变成和他们一样的‘情绪罐子’!你也会变成他们的帮凶!永远都别想逃!”
前代的怨念。
唐僧的脑子“嗡”了一声。他想起之前在双叉岭捡到的浅黄布丝,想起破庙木板上的刻痕,想起山壁上“齐天大圣”四个字里的暗红。难道之前也有过“齐天大圣”?也有过被锁在五行山下的身影?也有过像他一样的取经人,亲手戴上紧箍?
胸口的紧箍突然飞了出来。
它挣脱了袈裟的束缚,悬在唐僧和身影之间,环形的中间透出暗红的光,像一只没有瞳孔的眼睛。光里开始浮现出模糊的画面——是一只猴子,被锁链锁在山上,一个和尚拿着紧箍,面无表情地戴在它头上;然后是另一只猴子,同样的锁链,同样的紧箍,同样的和尚……画面一个接一个,像流水线上的产品,重复着相同的命运。
“那是……前代的我!”身影的声音里满是震惊,他盯着那些画面,身体开始发抖,“他们把之前的‘齐天大圣’都杀了!把他们的怨念封在紧箍里,用来控制下一个!我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
唐僧的呼吸停滞了。
他看着光里重复的画面,看着每一个“齐天大圣”被紧箍控制时的绝望眼神,看着每一个和尚面无表情的脸。他突然明白,自己不是特殊的,之前的取经人也不是,他们都是“安排”里的耗材,用完了就扔,像双叉岭的白骨,像菜窖里的供品。
雾里的银色光又多了几道。
这次是三道光,从不同的树缝里飞出来,落在紧箍上。紧箍的红光更亮了,画面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无形的力,推着它往身影的头上落。身影想躲,却被锁链牢牢困住,只能眼睁睁看着紧箍越来越近,红光映得他的眼睛通红,像要滴血。
“你快醒醒!”身影嘶吼着,他的目光死死盯着唐僧,“你不想当帮凶!你不想被安排!那就毁了它!毁了紧箍!就算我们都死在这里,也比被他们当成罐子强!”
毁了它。
这个念头在唐僧的脑子里炸开。他看着紧箍,看着那股无形的力,看着雾里观测者的方向。他的手又能动了,这次是自己的意愿,他朝着紧箍伸过去,指尖快要碰到那暗红的光,却突然停住。
他想起了长安的人皇丹。
想起了金山寺的菜窖。
想起了双叉岭的王二。
如果他毁了紧箍,观测者会放过他吗?会放过这个身影吗?他们会不会再派一个取经人,再找一个“齐天大圣”,重复同样的命运?而他自己,会不会变成下一个菜窖里的供品,变成下一个双叉岭的白骨?
紧箍又近了一寸。
它已经碰到了身影的头发,暗红的光映得他的脸像块烧红的铁。身影的嘶吼声低了下去,变成绝望的呜咽,他的眼睛里不再是愤怒,而是认命的麻木,像光里那些前代的猴子一样。
唐僧的手垂了下去。
他看着紧箍慢慢落在身影的头上,看着环形的边缘收紧,尖刺扎进毛发,渗出细小的血珠。身影的身体猛地一僵,喉咙里发出痛苦的低吼,却再也没了之前的反抗,只有细微的抽搐,像被抽走了灵魂。
雾里传来观测者的声音。
很轻,却很清晰,带着机械的冷漠:“紧箍佩戴成功。情绪收割节点一完成。准备记录下一个变量。”
唐僧站在原地。
他看着被紧箍控制的身影,看着地上还在发光的红珠,看着胸口空荡荡的袈裟。风从树缝里吹过来,带着股铁锈味,吹在脸上,凉得像冰。他突然觉得,自己的灵魂好像也被戴上了紧箍,勒得发疼,却再也喊不出声音。
下一个变量。
他知道,那是在说他。
也在说接下来要遇到的“徒弟”。
这取经路,不是普度众生的路,是一条用锁链和紧箍铺成的路,是一条不断产生“必要牺牲”的路。而他,已经走在了这条路的中间,再也回不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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