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运河水如同无数根钢针,刺入我早已不堪重负的身体。伤口在冷水的浸泡下传来阵阵撕裂般的剧痛,左腿的肿胀更是沉重得如同灌了铅。每一次划水都耗尽了我残存的力气,肺部如同火烧,视线因寒冷和虚弱而阵阵模糊。
身后的“安济号”漕船上,火把晃动,人声鼎沸,显然已发现了尸体,正在疯狂搜索。我必须尽快远离!
我咬紧牙关,凭借着求生的本能和顽强的意志,朝着记忆中另一片船影幢幢的阴影区奋力游去。那是运河一处相对宽阔的河湾,靠近微山湖口,水面停泊着不少等待过闸或避风的船只,大小不一,灯火稀疏,更易藏身。
不知挣扎了多久,直到双臂酸麻欲折,几乎失去知觉,我才终于靠近了一片漂浮的船骸和杂物堆积的浅水区。我手脚并用,狼狈不堪地爬上一块半沉没的旧船板,瘫倒在上面,剧烈地喘息咳嗽,冰冷的河水混合着血丝从口鼻中溢出。
暂时安全了……但寒冷和失血正在迅速带走我仅存的体温和意识。
不能晕过去……晕过去就完了……
我强迫自己坐起身,环顾四周。不远处,一艘中等大小的乌篷货船静静停泊着,船身陈旧,吃水不深,似乎并未装载重货,船头挂着一盏昏暗的防风灯,随着波浪轻轻摇晃。船上似乎没有太多动静。
这是我唯一的机会了。
我深吸一口气,再次滑入冰冷的水中,悄无声息地向着那艘乌篷船游去。靠近船身时,我听到舱内传来低低的鼾声和酒后的呓语,似乎船员大多已入睡。
我小心翼翼地摸索着,在船尾找到了一处用于系挂小舢板的铁环和凹陷处。我用尽最后力气,攀着湿滑的船壁,艰难地爬了上去,蜷缩在狭窄的船尾阴影里,浑身湿透,瑟瑟发抖,几乎冻僵。
必须先处理伤口和取暖!否则不被发现也会冻死!
我颤抖着手,摸索出从那两名杀手身上搜刮来的那瓶金疮药,拔开塞子闻了闻,气味辛烈,似乎是军中常用的止血生肌药粉,但愿有用。
我咬紧牙关,撕开左肩和右肩早已被血水浸透、再次裂开的绷带,将药粉不要钱般洒在狰狞的伤口上!
“呃——!”剧烈的刺痛让我浑身痉挛,几乎叫出声来,连忙死死咬住衣袖,额头上青筋暴起,冷汗涔涔。药粉灼烧着伤口,带来一阵阵尖锐的疼痛,但也有一股热力随之散开,流血似乎减缓了。
简单处理了肩伤,我又将药粉撒在左腿肿胀处和身上其他细小的伤口上。然后,我脱下湿透的僧衣,拧干水分,胡乱擦拭了一下身体,再重新穿上,虽然依旧冰冷,但总算隔绝了直接的水汽。
做完这一切,我已几乎虚脱,蜷缩在船尾,依靠着船板传递来的一丝微弱体温,对抗着刺骨的寒意和席卷而来的昏睡欲。
必须保持清醒……必须……
就在我意识即将涣散之际,怀中的油布包裹硌了我一下。
残页!密册!
一个激灵,我猛地清醒过来。不行!绝不能睡!这船上来历不明,万一被发现……
我强打精神,仔细倾听船上的动静。鼾声依旧,但似乎多了些微弱的交谈声,从船头传来。
我悄无声息地挪动身体,如同壁虎般贴着船壁,向船头方向潜行,试图听清他们在说什么。
“……妈的,这趟差事真晦气,等了三天了,人毛都没见到……”
“小声点!喝酒都堵不住你的嘴!上头让等就等,哪那么多废话!”
“等谁啊?神神秘秘的……听说南边出大事了,漕帮和官面上的人都在找一个和尚?”
“和尚?什么和尚值当这么大动静?难不成是唐僧肉?”
“屁的唐僧肉!听说是个朝廷钦犯,身上带着要命的东西……反正跟咱们没关系,咱们只管接货送人,其他的少打听……”
“接货?这穷地方能接什么货?我看是接人吧……”
“闭嘴!喝酒!”
和尚?钦犯?要命的东西?接人?
我心中警铃大作!这艘船……难道也是潞王府或者魏国公府布下的暗桩?!他们在等谁?等我?还是等别的什么人?
此地不宜久留!
我立刻萌生去意,正准备悄悄退回船尾下水,忽然——
哒哒哒……哒哒……
一阵轻微却富有节奏的敲击声从岸边的黑暗中传来,似乎是某种暗号!
船头上的交谈声立刻停止!紧接着,一盏灯笼被点亮,向着岸边有规律地晃了三下。
岸上也回应了相应的信号。
“来了!”船上的人低声道,语气中带着一丝紧张和期待。
我心中凛然,立刻伏低身体,屏息凝神,透过船舷的缝隙向外望去。
只见一条小黑影从岸边芦苇丛中悄无声息地滑出,靠近了乌篷船。船上一人放下绳梯,一个披着斗篷、身形瘦小的身影敏捷地攀爬而上,落入船中。
“东西带来了吗?”船上为首的一个疤脸汉子压低声音问道。
那斗篷人点点头,从怀中取出一个用油布包裹的长条状物体,递了过去:“货在这。人呢?”
疤脸汉子接过那长条包裹,掂量了一下,嘿嘿一笑:“在舱里睡着呢。放心,麻药够量,天亮前醒不了。”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有些诡异,“不过……主子刚传来新消息,说‘老鼠’可能窜到这片水路了,让咱们眼睛放亮些,要是碰上了……格杀勿论!赏金翻倍!”
斗篷人身体似乎微微一僵:“老鼠?哪个老鼠?”
“还能有哪个?就是南边闹翻天的那个秃驴!”疤脸汉子啐了一口,“妈的,要是真让咱碰上,算他倒霉!”
我听得心惊肉跳!他们果然是一伙的!而且他们等的“货”,似乎是一个人?被麻翻的人?他们还要抓我!
就在这时,那疤脸汉子似乎无意中用手捏了捏那长条包裹,脸色忽然一变:“嗯?这分量……不对吧?”
他猛地扯开油布一角!里面露出的,并非想象中的金银或信件,而是一截……黑沉沉的、雕刻着诡异纹路的铁尺?!
“你不是……”疤脸汉子惊觉不对,厉声喝道!
但已经晚了!
那斗篷人猛地动了!动作快如鬼魅!斗篷飞扬间,一道乌光闪过!
噗嗤!
疤脸汉子喉咙处多了一个血洞,嗬嗬作响,难以置信地瞪着对方,缓缓软倒。
“动手!”斗篷人发出一声清冷的低喝,竟是一个女子的声音!
与此同时,船舱内原本响着的鼾声戛然而止!数道身影如同猎豹般从舱内扑出,刀光闪烁,直取船上另外几名尚未反应过来的船夫!
惨叫声、兵刃碰撞声、落水声瞬间打破了夜晚的宁静!
厮杀!突如其来的火拼!
我趴在船尾,看得目瞪口呆!这……这是什么情况?黑吃黑?内讧?还是……另一股势力?
转眼间,船上的几名船夫已被尽数解决,尸体被迅速抛入河中。那斗篷女子和她带来的几名身手矫健的黑衣人迅速控制了船只。
“搜查全船!找出目标!”斗篷女子下令,声音依旧清冷,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黑衣人立刻分散搜查。
我心中大骇!他们要找那个被麻翻的人?还是要找……我?!
不能再待下去了!
我悄悄向船尾挪动,准备趁乱下水遁走。
然而,就在我即将滑入水中的瞬间——
“船尾有人!”一名黑衣人敏锐地发现了我的动静,厉声喝道!
一道凌厉的刀光随即劈来!
我被迫向后急滚,狼狈地躲开这一刀,身形彻底暴露在月光和船灯之下!
斗篷女子和其余黑衣人的目光瞬间集中到我身上!
“和尚?”斗篷女子看到我狼狈不堪、却依旧穿着僧袍的模样,语气中透出一丝惊讶和审视,“是你?”
她认识我?!还是认错了?
不等我回答,她眼神一冷:“拿下!要活的!”
两名黑衣人立刻持刀扑上!
我心中叫苦不迭!刚出狼窝,又入虎穴!这些人手段狠辣,绝非善类!
避无可避,唯有拼死一搏!
我眼中闪过绝望的疯狂,左手猛地拔出腰后短刀,右手则悄然摸向了藏在袍下的“血饕餮”刀柄!虽然伤势沉重,但逼到绝境,我也能爆发出最后的战力!
就在这剑拔弩张、一触即发之际——
呜——呜呜——
远处运河下游,突然传来一阵低沉而威严的号角声!是官船的讯号!而且不止一艘!
紧接着,火把的光芒如同长龙般在水面上亮起,数艘快船正破浪而来,船上人影幢幢,盔甲和兵刃在火光下反射出寒光!
“是巡检司的水师快船!怎么来得这么快?!”一名黑衣人惊道。
斗篷女子眉头紧蹙,看了一眼飞速逼近的官船,又看了一眼我,眼神变幻不定。
“撤!”她当机立断,毫不犹豫地下令!
她和她的人动作极快,毫不犹豫地放弃船只,纷纷跃入水中,如同水鬼般迅速消失在黑暗的河道和芦苇丛中,竟对那被麻翻的“目标”和我也毫不留恋!
转眼间,乌篷船上就只剩下我一人,以及满地的狼藉和血迹。
官船的号角声和呼喝声越来越近!
我愣在原地,一时间竟不知是福是祸。
官军……是来抓这些杀手的?还是……来抓我的?
看着迅速合围过来的官船,我知道,无论答案如何,我都不能再留在这里了!
我最后看了一眼斗篷女子消失的方向,一咬牙,反手紧紧握住藏在湿透僧袍之下、那冰冷而熟悉的“血饕餮”刀柄。刀身传来的沉甸甸的触感和血腥的记忆,是此刻唯一能让我心定的东西。
绝不能失去它!也绝不能让它落入敌手!
我将刀柄更深地掖入腰后束带,确保其不会在剧烈动作中脱落,随即转身,扑通一声跳入冰冷刺骨的运河之中,奋力向着与官船来袭方向相反的、更加广阔的微山湖水域游去。
身后,官船包围了那艘乌篷船,火把将那片水域照得如同白昼。
我头也不回,单手划水,另一只手始终下意识地护着腰后的刀柄,拼命游动。冰冷的湖水不断消耗着体温和体力,但“血饕餮”的存在,如同一个冰冷的誓言,提醒着我必须活下去,必须战斗到底。
这运河之上,到底有多少股势力在纠缠厮杀?
而我,就像一片无根的浮萍,却握着一柄饮血的利刃,被卷入这越来越深的漩涡之中,挣扎求生。
怀中的残页,愈发滚烫。
袍下的血刃,冰冷刺骨。
前方的路途,愈发凶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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