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山深处,那座废弃炭窑的烈火已然熄灭,只余下焦黑的断壁残垣和缕缕青烟,在夜风中散发着刺鼻的焦糊气味。空气灼热,地面滚烫。
我站在废墟边缘,目光冰冷地扫视着这片亲手造就的焚场。净街虎的气息已彻底消失,连同他那柄令人心悸的锈刀,一同化为了灰烬。大仇得报,心中却无多少快意,只有一片大战后的空寂与疲惫,以及肩背旧伤被火气一激传来的阵阵刺痛。
此地绝非久留之地。我必须立刻离开。
然而,就在我转身欲走的刹那,一股极其细微、却阴冷刺骨的寒意,如同毒蛇般悄无声息地自身后密林中弥漫开来,瞬间锁定了我的背心!
这寒意并非净街虎那惨烈霸道的刀意,也非邢无赦那死寂阴寒的指力,而是一种更加诡异、更加刁钻、仿佛能渗透骨髓、专破内家真气的阴柔劲力!
东厂的人?!他们竟来得如此之快!
我全身肌肉瞬间绷紧,猛地转身,“血饕餮”已然出鞘,横在身前,目光锐利如鹰隼般扫向寒意传来的方向。
“啧啧啧……好狠的手段,好烈的火。”一个阴柔尖细、带着几分戏谑的声音从林中阴影处传来,“净街虎那老鬼,纵横半生,竟被你这么个南衙的小千户,给烧成了灰?真是让咱家……大开眼界啊。”
话音未落,三道身影如同鬼魅般自林中飘然而出。
为首一人,面白无须,容貌阴柔,约莫四十上下年纪,穿着一身暗紫色的织锦番役服,并非东厂档头或领班的制式服饰,却更显精致诡异。他双手拢在袖中,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冷笑,那双细长的眼睛眯缝着,闪烁着毒蛇般的光泽,正上下打量着我,仿佛在欣赏一件有趣的猎物。方才那阴柔的声音正是出自他口。
他身后左右各站着一人,皆是面色惨白、眼神麻木的年轻番子,一人手持奇形钩刃,一人腰缠毒蟒长鞭,气息阴冷,显然是以这为首太监马首是瞻的死士。
“东厂剔骨手,曹禺。”那阴柔太监轻轻吐出自己的名号,声音依旧带着笑,却让人不寒而栗,“杜千户,你可是让咱家好找啊。先是邢无赦,再是净街虎……冯公公留下的这点老底,都快让你一个人掀干净了。这份能耐,真是让咱家……又爱又恨呐。”
他说话间,那阴柔诡异的寒意如同无形的蛛网,不断蔓延,试图渗透我的护体真气,扰乱内息。这是东厂秘传的某种阴毒内力!
我心中凛然,知道遇上了真正的东厂高手,而且显然是专司追捕、审讯、灭口的核心人物!他绝非净街虎那般江湖路数,其手段必然更加诡异难防。
“曹公公谬赞。”我声音冰冷,血刀经内力暗自运转,抵抗着那无孔不入的阴寒劲力,“卑职只是清理门户,执行南镇抚司份内之责。不知曹公公大驾光临,有何指教?”
“份内之责?”曹禺嗤笑一声,细长的眼睛扫过一片焦黑的废墟,“杀邢无赦,灭净街虎,这也是南司的份内之责?杜千户,你这手……伸得未免太长了些。”
他向前轻轻踏出一步,那阴柔的寒意骤然加剧!“咱家奉督公之命,请杜千户回东厂一趟,有些旧事,需要杜千户……仔细分说分说。顺便,将你从净街虎那里拿走的东西,交出来。”
他的目光,锐利如针,似乎能穿透我的衣物。
我心中一沉。他果然是冲着某样东西来的!但我根本未曾从净街虎处得到任何具体物件!这分明是借口,或是东厂得到了错误情报!
“曹公公怕是找错人了。”我面无表情,暗中全力戒备,“卑职不知什么东西。净街虎已化为灰烬,曹公公有兴趣,大可自己在这灰堆里翻找。”
“哦?是吗?”曹禺嘴角的笑意更深,却更冷,“看来杜千户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了。那咱家……只好自己来搜了。”
他话音未落,拢在袖中的双手微微一动!
嗤嗤嗤!
数道极细微的、几乎看不见的银芒,如同毒蜂般悄无声息地射向我周身大穴!速度快得惊人,且劲力阴柔诡异,专破气罡!
东厂绝技——透骨针!
我早有防备!龙转身步法急展,身形如鬼魅般向侧后方急闪!同时“血饕餮”刀光暴涨,化作一片血色光幕护在身前!
叮叮叮!
大部分银针被刀幕磕飞,但仍有两根穿透刀网缝隙,擦着我肋下和肩头飞过!阴柔的劲力透体而入,带来一阵酸麻刺痛!
好诡异的暗器手法!
几乎在银针射出的同时,曹禺身后那两名番子动了!
持钩刃者身形一矮,如同贴地毒蛇般窜出,钩刃划出诡异弧线,直锁我双腿脚筋!
使长鞭者手腕一抖,毒蟒长鞭如同活物般卷向我的脖颈,鞭梢破空,带着腥臭之气!
配合默契,狠辣刁钻!
我腹背受敌!血刀经内力轰然爆发,惨烈癫狂的刀意冲散体内阴寒劲力!面对上下夹击,我猛地一脚踢起地上焦黑的碎木,砸向持钩番子面门,同时身体向后急仰,险险让过毒鞭缠绕,“血饕餮”反手一刀削向长鞭中段!
持钩番子被碎木一阻,动作稍滞。
使鞭番子手腕一抖,长鞭如同毒蛇缩回,避开刀锋。
但真正的杀招来自曹禺!
他不知何时已如鬼魅般贴近我左侧三尺之内!双手自袖中探出,十指纤细苍白,指甲修剪得异常整齐,却带着一股令人心悸的阴柔劲力,无声无息地按向我左肩井穴和心口要穴!
东厂秘传——蚕丝手!劲力阴柔缠绵,如蚕丝缚茧,专擅擒拿锁穴,破人武功!
快!诡!毒!
我甚至能闻到他身上那股淡淡的、如同陈年古墓般的檀香与药草混合的诡异气味!
避无可避!
我眼中厉色一闪,竟不闪不避,左臂猛地一沉,硬生生用肩胛骨迎向他按向穴道的手指,同时右手“血饕餮”刀势不变,依旧狠辣地斩向那使鞭番子,逼其回救!
噗!嗤!
曹禺的手指如同毒蛇般点中我左肩胛!一股阴柔缠绵、却极具穿透力的劲力瞬间透入!我左臂瞬间酸麻无力,几乎失去知觉!
而我的刀锋也逼得那使鞭番子狼狈后撤,险些被开膛破肚!
以伤换势!
我强忍左肩剧痛和那阴柔劲力的侵蚀,借着曹禺一指之力,身体向后急旋,龙转身步法发挥到极致,瞬间脱出三人合围的中心,拉开数步距离,刀尖遥指曹禺,剧烈喘息,左臂软软垂下。
“好狠的小子!”曹禺细长的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化为更冷的笑意,“硬接咱家一记蚕丝手,废你一条胳膊,值得吗?”
那两名番子再次逼近,虎视眈眈。
我深吸一口气,血刀经那惨烈癫狂的内力疯狂运转,强行冲散左肩那如附骨之疽的阴柔劲力,刺痛钻心,但左手指尖已能微微动弹。
“曹公公的指力,不过如此。”我冷声道,试图激怒他。
曹禺却不怒反笑:“牙尖嘴利。咱家倒要看看,你能撑到几时。”他轻轻一挥手。
两名番子再次悍不畏死地扑上!钩刃锁下盘,毒鞭缠上空!
而曹禺则再次鬼魅般游走在外围,那双苍白的手掌如同穿花蝴蝶,不时拍出阴柔掌风,或弹出无声无息的透骨针,专攻我必救之处,极大地干扰着我的应对!
这三人的合击之术精妙狠毒,远超寻常江湖手段!尤其是曹禺那防不胜防的蚕丝手和透骨针,阴险到了极点!
我陷入苦战!右刀左支右绌,身上不断添着新的伤口,虽不致命,却不断消耗着我的体力和内力。那阴柔劲力更是在不断侵蚀我的经脉!
这样下去,必败无疑!
必须破局!目标——制造混乱,寻机遁走!
我眼中闪过决绝!再次硬抗了持钩番子一记钩划(小腿鲜血淋漓),拼着被毒鞭扫中肩头(衣衫破裂,皮肤泛起青黑色),血刀经内力毫无保留地灌注于“血饕餮”!
刀身嗡鸣,血芒爆涨!
我无视左右夹击的番子,人刀合一,化作一道决绝的血色惊虹,并非攻向曹禺,而是直扑那熊熊燃烧的废墟!刀光过处,挑起大片燃烧的炭火和灼热的灰烬,铺天盖地地砸向曹禺和两名番子!
烈焰和浓烟瞬间暂时阻隔了他们的视线和攻势!
“鼠辈!”曹禺怒喝一声,袖袍挥扫,震开飞来的火炭,但动作终究慢了一瞬!
就这一瞬之机!
我毫不恋战,猛地转身,将龙转身身法催至极限,头也不回地向着密林深处亡命飞遁!速度提升到极致,甚至不惜再次引动内伤,喷出一口淤血以换取更快的速度!
“追!他中了咱家的蚕丝劲和透骨毒,跑不远!”曹禺冰冷暴怒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尖锐的破空声自身后追来!是透骨针!
我凭借直觉和身法在林中疯狂变向闪避,身后树木不断传来“咄咄”的轻响!
我不敢有丝毫停留,专门挑选最难行走的兽径、陡坡、荆棘丛,利用地形极力拖延身后追兵的速度。同时,不断改变方向,绕行迂回。
奔出数里之后,我猛地扑入一条冰冷刺骨的溪流之中,逆流而上,以水流冲刷掉所有血迹和可能被追踪的气味。
在溪流中潜行一段后,我又猛地跃上对岸,钻进一片茂密的灌木丛,屏住呼吸,全力收敛气息,如同死物。
片刻之后,曹禺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现在溪边,他细长的眼睛锐利地扫视着四周。那名使鞭的番子也跟了上来,警惕地四下张望。
“气息到这里断了。”曹禺声音冰冷,“搜!他撑不了多久!”
两人一左一右,沿着溪流向上游搜索而去。
我趴在灌木丛中,一动不动,连心跳都几乎停止。直到两人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山林深处,又耐心等待了许久,确认他们没有折返,我才缓缓地、极其艰难地爬出灌木丛。
此刻的我,浑身湿透,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发紫,不断咳出带着黑丝的淤血。左肩那蚕丝劲力依旧纠缠不去,后背和小腿的伤口火辣辣地疼,透骨针的阴毒也在隐隐发作。
我挣扎着站起身,辨认了一下方向,没有走向山下官道,而是向着更深、更荒僻的西山腹地踉跄行去。
每走一步,都牵扯着全身的伤势,带来撕心裂肺的痛楚。
但我必须撑下去!找到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疗伤!
不知走了多久,天色渐渐泛起鱼肚白。我终于在一处极其隐蔽的悬崖裂缝深处,找到了一个干燥狭窄的石洞。
我瘫倒在洞内,几乎虚脱。从怀中取出林蕙兰之前给我的所有金疮药、解毒丹,不管不顾地内服外敷,随即强运血刀经那惨烈癫狂的内力,艰难地对抗、逼出体内的蚕丝劲和透骨毒。
这个过程痛苦无比。我浑身剧烈颤抖,冷汗如雨,一次次几乎昏厥过去,又一次次凭借顽强的意志力撑住。
直到日上三竿,我才勉强将大部分毒素和异种劲力逼出体外,吐出一大口腥臭的黑血,但内腑和经脉的创伤绝非短时间内能够痊愈。
我瘫在洞内,剧烈喘息,感受着阳光从裂缝透入的微弱暖意,心中却一片冰冷。
东厂……曹禺……蚕丝手……透骨针……
他们的介入,意味着事情已经彻底超出了我的掌控,卷入了更深、更恐怖的漩涡。
他们到底在找什么?我根本未曾从净街虎处得到任何具体物件!
必须尽快恢复实力,并弄清楚,东厂到底知道了多少,他们的目的又是什么。
休息了片刻,恢复了些许力气,我挣扎着起身,仔细消除掉洞内所有痕迹,再次潜入密林,向着另一个早已准备好的秘密藏身点转移。
朝阳之下,我浑身浴血,步履蹒跚,如同受伤的孤狼,消失在茫茫西山之中。
血遁逃生,暂得喘息。
但风暴,远未结束。净街虎的灰烬中,似乎什么也没留下,却又引来了更可怕的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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