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时三刻,西市。
夕阳的余晖给喧嚣渐退的街市镀上一层暗金,空气里混杂着尘土、汗水和食物残渣的气味。“云裳阁”的绸缎生意已近尾声,伙计们正懒洋洋地收拾着门面。后院则更显僻静,只有几间堆放布匹杂物的仓房和一口废弃的染缸,散发着淡淡的霉味和残留的靛蓝气息。
我藏身于正对院门的那间租下的仓库夹层之中。这位置是我精心挑选的,透过木板缝隙,可将院内情形尽收眼底。左肩胛的阴痛和周身伤处的隐痛如同背景噪音般持续不断,血刀经的内息只能勉强维持在最低限度的流转,如同将熄的炭火。我换上了一身毫不起眼的灰色短打,脸上做了些修饰,看起来像个寻常的帮工或小贩。“血饕餮”用布裹了,藏在手边触手可及的草垛里。身边,还放着一架已经上弦、箭槽压着一支淬毒弩箭的轻便手弩,以及几包用油纸包好的生石灰。
时间一点点流逝。院外街市的嘈杂声渐渐平息,后院更显死寂。我能听到自己因为紧张和伤痛而略微急促的心跳声。曹禺会来吗?他会亲自来,还是只派手下探路?以他的多疑和傲慢,亲自前来的可能性,至少有七成。
就在夕阳最后一抹光亮即将被远处屋脊吞没时,后院那扇虚掩的小门,被无声无息地推开了。
没有大队人马,只有三道身影,如同鬼魅般滑入院内。为首一人,身形高瘦,穿着深蓝色的寻常绸缎长衫,作富商打扮,但那张面白无须、眼神阴鸷的脸,正是曹禺!他果然来了!他身后跟着两名精悍的随从,目光锐利地扫视着院内每一个角落,手按在腰间的鼓囊处,显然藏有兵刃。
曹禺站在院中,灰白色的瞳孔缓缓扫过几间仓房,最后定格在我藏身的这间。他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冰冷的弧度。
“故人相邀,何必藏头露尾?”他的声音依旧阴柔,却带着一股穿透寂静的寒意,“出来吧。让咱家看看,是哪路神仙,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我屏住呼吸,没有动弹。现在还不是时候。他在试探。
见无人回应,曹禺对身后一名随从微微颔首。那随从会意,身形一动,便欲上前搜查我旁边的仓房。
就是现在!
我猛地扣动手弩悬刀!
咻!
淬毒弩箭并非射向曹禺,而是射向那名上前搜查的随从!角度刁钻,直取其咽喉!
那随从反应极快,听到机括声,身体猛地向侧后一仰!弩箭擦着他的下颌飞过,带出一溜血珠,深深钉入其身后的木柱!
“有埋伏!”随从惊喝一声,与另一人瞬间拔出兵刃(是两把狭长的弯刀),护在曹禺身前!
曹禺眼神一寒,却并未惊慌,反而冷笑道:“雕虫小技!”他目光如电,瞬间锁定了弩箭射出的方向——我藏身的夹层!
“滚出来!”他厉喝一声,右手微抬,数点寒芒已无声无息地射向我所在的方位!透骨针!
我早有预料!在扣动弩机的瞬间,已从另一侧预先撬开的木板缝隙中翻滚而出,落入下方堆放的布匹之中!数枚透骨针笃笃笃地钉入我刚才藏身的位置!
“在下面!”曹禺的随从立刻扑来!
我落地不稳,牵动伤处,痛得眼前一黑。但求生的本能驱使着我,左手抓起一包生石灰,猛地掷向扑来的两人!同时右手已抽出布裹的“血饕餮”,刀光一闪,斩向离我最近那人的下盘!
噗!
石灰包在空中被一名随从的弯刀劈开,粉末四溅!但另一人视线被阻,动作稍滞!
嗤!
“血饕餮”的刀锋划过其小腿!那人惨叫一声,踉跄后退!
但另一名随从已悍不畏死地冲破石灰粉幕,弯刀带着凌厉的风声劈向我面门!我重伤之下身形迟滞,勉力举刀格挡!
铛!
金铁交鸣!一股巨力传来,我虎口崩裂,气血翻涌,连退数步,撞在身后的染缸上,喉头一甜,险些吐血!左肩的伤处更是传来撕裂般的剧痛!
实力差距太大!即便重伤,东厂精锐的身手也远超寻常番役!
“拿下!”曹禺阴冷的声音响起,他并未亲自出手,依旧站在原地,仿佛在欣赏困兽之斗。
两名随从一左一右,再次逼上!刀光闪烁,封死我所有退路!
眼看就要被合围擒杀!我眼中闪过决绝之色!猛地一脚踢翻身旁的废弃染缸!缸里残留的、早已板结的靛蓝染料块和污水泼洒而出,溅了两人一身!
趁他们视线和动作受扰的瞬间,我并非进攻,而是用尽全身力气,向院墙角落那口真正盛有半缸废染液(我提前准备)的大染缸扑去!
“想跑?”曹禺终于动了!他身形如鬼魅般飘忽而至,蚕丝手直取我后心!指尖未至,那阴柔缠绵的劲力已透体而来!
我猛地回头,将手中最后一包生石灰迎面砸向他!同时身体借势向后一倒,倒入那口大染缸中!
曹禺袖袍一挥,震散大部分石灰,但仍有少许迷了眼,让他动作一滞,怒哼一声!
而我已经沉入冰冷的、散发着刺鼻气味的废染液中!
“找死!”一名随从追到缸边,弯刀向下疾刺!
但就在他探身的刹那,浸泡在染液中的我,早已蓄势待发的右手,“血饕餮”自下而上,如同毒蛇出洞,穿过浑浊的液面,直刺其小腹!
噗嗤!
刀锋入肉!那随从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弯刀脱手,身体软软倒下。
另一名随从和暂时目眩的曹禺惊怒交加!
我趁机从染缸另一侧猛地翻出,浑身沾满粘稠腥臭的蓝色染液,如同一个诡异的蓝色鬼魅,头也不回地冲向院墙角落那堆事先检查过、看似杂乱实则留有通道的杂物!
“拦住他!”曹禺揉着眼睛,声音尖利充满杀意!
最后那名随从疾追而来!
我冲到杂物堆前,猛地扯动一根隐蔽的绳索!哗啦一声,堆放在高处的一摞空木箱和破布匹轰然塌落,挡住了追兵的去路!
而我则已钻入杂物后早已摸清的一条狭窄狗洞,瞬间消失在墙外的黑暗中!
身后传来曹禺暴怒的吼声和随从搬动杂物的声响。
我浑身湿透,染液顺着头发滴落,冰冷的窒息感和伤处的剧痛交织,肺部火辣辣地疼。但我不敢有丝毫停留,凭借对西市复杂巷道的熟悉,如同丧家之犬般亡命奔逃。每一次迈步,都感觉脏腑欲裂。
暗算失败了。没能杀掉曹禺,只杀了他一名随从,重伤一人。
但,目的达到了。我成功激怒了他,让他亲眼看到了“反抗”,让他更加确信背后有“黄雀”存在。而且,我在搏杀中,故意将一样东西——那枚仿制、但足以乱真的“影字令”赝品(真品我早已收起),遗落在了染缸旁的角落。
曹禺,他会找到它。他会更加疑惑,更加愤怒,也更加……迫不及待地想要揪出幕后之人。
而我,需要时间。需要时间疗伤,需要时间消化这次失败,需要时间……准备下一次,更致命的暗算。
夜色彻底笼罩了京城。我拖着疲惫不堪、伤痕累累的蓝色身躯,融入这座巨大城市的阴影之中,如同水滴汇入海洋,暂时消失了踪迹。
云裳阁的杀局,只是一道开胃菜。真正的狩猎,才刚刚开始。而猎物和猎手的身份,已在悄然转换。
喜欢绣春雪刃请大家收藏:(m.shuhesw.com)绣春雪刃书河书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