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篷船内,油灯如豆。
光线昏黄,勉强照亮狭小的船舱。骆养性并未如想象中那般正襟危坐,而是随意地靠在舱壁,手中把玩着一枚温润的玉扳指。他看起来四十许人,面容清癯,眼神平静无波,却自有一股久居上位的深沉气度,仿佛一切尽在掌握。与田弘遇那种外露的阴鸷不同,骆养性的威严是内敛的,却更令人心悸。
我站在舱口,浑身浴血,左肩伤口仍在渗血,脸色苍白,但脊梁挺得笔直。赵昆无声地退到舱外,将空间留给我们两人。
“杜文钊,”骆养性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在狭小船舱内回荡,“你比我想象的,更能惹祸,也更有胆色。”
我没有接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在这种人面前,任何辩解或表功都是多余的。
“曹禺死了,东厂督公很生气。”他放下扳指,目光落在我身上,如同实质,“田弘遇保不住你,也不敢保你。放眼整个锦衣卫,此刻敢接下你这个烫手山芋的,只有我北镇抚司。”
“骆大人想要什么?”我直接问道,声音因失血和疲惫而沙哑。
“聪明。”骆养性嘴角微不可察地牵动了一下,“我要的,是你这把刀,够快,也够狠。东厂近年来手伸得太长,是该让他们知道,这朝廷,还不是他们一家独大。曹禺的死,是个契机。”
他站起身,走到我面前,目光锐利如鹰隼,仿佛能看透我心底最深处的念头。
“掌刑千户的位置,可以给你。”他缓缓说道,每个字都重若千钧,“但你要清楚,坐上这个位置,你就是我北司插在东厂心头的一根刺。你要面对的,将是东厂无穷无尽的明枪暗箭。你,敢接吗?”
“有何不敢?”我迎着他的目光,没有丝毫退缩,“我这条命,本就是捡回来的。能坐在掌刑千户的位置上,和东厂堂堂正正地斗一场,总好过像老鼠一样死在阴沟里。”
“好!”骆养性眼中闪过一丝激赏,“但要坐稳这个位置,光有胆量还不够。你需要一份‘投名状’。”
“什么投名状?”
“回到南镇抚司,”骆养性的声音冰冷,“堂堂正正地,拿回你理刑千户的职权。让田弘遇,亲口承认你的‘清白’和‘功劳’。然后,风风光光地,被我北司‘请’过来。”
我心中一震。这一招,何其毒辣,又何其高明!这是要借我的手,狠狠打田弘遇和南司的脸,同时向整个锦衣卫宣告,我杜文钊已投入北司麾下,并且是带着“功绩”和“名分”来的!这将彻底断绝我的退路,也将南北镇抚司的矛盾,摆到了明面上。
“田弘遇不会轻易就范。”我沉声道。
“那是你的事。”骆养性淡淡道,“如果你连一个失了胆气的田弘遇都摆不平,又如何配得上掌刑千户的椅子?我会让赵昆配合你,给你需要的人手和‘证据’。”
他走回原位,重新拿起那枚玉扳指。“三天。我给你三天时间,把南司的事情料理干净。三天后,我要在诏狱里,看到你坐在掌刑千户的案牍之后。”
这是最后通牒,也是一场残酷的考验。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伤口的剧痛和心中的波澜。事已至此,唯有向前。
“卑职,遵命。”
骆养性挥了挥手,示意我可以离开了。
我转身,步履有些蹒跚地走出船舱。赵昆等在船头,递过来一个包袱,里面是一套干净的北司番役服饰和一些金疮药。
“千户大人,请先处理伤势。卑职护送您去落脚点。”赵昆的语气带着恭敬。
我接过包袱,点了点头。站在船头,夜风凛冽,吹动我染血的衣袂。永定河的黑水在脚下流淌,前方是深不可测的京城夜色。
南镇抚司……田弘遇……我回来了。这一次,不再是仓皇逃回的丧家之犬,而是带着北司的锋芒和复仇的火焰而归。
三天。这三天,将决定很多人的命运。
我握紧了拳头,伤口传来的刺痛,让我的眼神更加冰冷和坚定。
乌篷船缓缓靠向荒凉的河岸,新的征途,或者说,新的杀戮,即将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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