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薇死后的第七年,空气里又开始弥漫起那种熟悉的、铁锈和消毒水混杂的陈旧气味。第七个忌日,对于清河中学高三(七)而言,像一道无法愈合的疮疤,每逢这天就要隐隐作痛。窗外的天光被厚重的铅云压着,灰白惨淡,教室里的白炽灯光线显得格外刺眼,却照不透角落里的黏腻阴影。
李哲坐在靠窗的位置,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摊开的物理习题册。他瘦削了很多,眼下的乌青像是用墨汁晕染上去的,校服外套松垮地搭在肩上。自从一周前,那本属于林薇的、页角卷曲破损的旧日记本莫名其妙出现在他课桌抽屉深处后,他就没睡过一个整觉。纸页间除了模糊的钢笔字迹,还夹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潮气,像是从深水里打捞上来,晾了七年也没干透。
“……所以说,这个公式一定要记住,能量守恒,万物皆然……”讲台上老师的声音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嗡嗡作响。
能量守恒?那怨恨呢?痛苦呢?它们会不会也遵循某种守恒,只是换了一种更狰狞的方式存在?李哲的思绪飘忽着,不受控制地滑向七年前那个湿冷的黄昏,天台上那道决绝坠落的瘦小身影,还有她最后看向他们那几个人的、盛满了惊惧和绝望的眼神。当时他和张伟、刘璐他们就在楼下,起着无伤大雅、甚至带着些许恶劣趣味的哄。笑声刺耳。
课桌猛地一震。是后座的张伟用脚踹的。李哲回头,对上张伟同样布满血丝的眼睛,里面混杂着不耐和一丝难以掩饰的惊惶。“你他妈又走什么神?”张伟压低声音,语气冲得像吃了炸药,“晚上……老地方,别忘了。刘璐也去。”
所谓老地方,就是教学楼西侧那个废弃的旧器材室转角,正对着当年林薇坠楼的天台下方。他们这几个侥幸没被那件事彻底拖垮的“相关者”,每年忌日都会去那里,像是完成某种被迫的赎罪仪式,又像是隐秘的自我折磨。没有人明说,但都知道,必须去。仿佛不去,就会有比内心煎熬更可怕的事情发生。
下午最后一节课的铃声撕破了校园凝滞的空气。学生们像潮水般涌出教室,嘈杂的人声脚步声迅速远去,最终留下死一般的寂静。李哲磨蹭到最后,才和张伟、刘璐汇合。刘璐的脸色苍白,精心修饰过的指甲死死抠着最新款手机的壳,关节泛白。
通往旧器材室的长廊灯坏了几盏,光线晦暗不明,墙壁斑驳脱落,散发出灰尘和霉菌的味道。越往里走,温度似乎越低。一种若有若无的、像是浸了水的布拖过地面的声音,窸窸窣窣地钻进耳朵,仔细去听,又消失了。
转角处堆放着几个破损的体操垫,猩红色的表皮裂开大口,露出黑黄的海绵内胆。这里就是他们每年站一会儿的地方。正上方,就是那块禁止学生进入的天台。
“快点……弄完就走。”刘璐的声音发颤,不住地看向手机屏幕,似乎那点光亮能给她安全感。
张伟啐了一口,从兜里摸出皱巴巴的烟盒,抖出一根点上,火星在昏暗中明灭:“妈的,年年这样,真他妈晦气……”他的话戛然而止。
滴答。
一声清晰的水滴落地的声响。
在这绝对寂静的角落,异常刺耳。
滴答。滴答。
声音变得密集,不是从天花板漏雨,倒像是……就在他们身边。
三人猛地僵住,呼吸同时屏住。一股冰冷的、带着浓重水腥气的风毫无征兆地卷过,穿透他们单薄的校服,直刺骨髓。白炽灯管开始疯狂闪烁,噼啪作响,光影剧烈扭曲,在墙壁上拉长出怪诞摇晃的影子。
在那明灭不定的光线间隙里,就在那堆破烂体操垫的旁边,一个模糊的轮廓开始凝聚。
透明的水珠凭空出现,先是几滴,然后连成细流,最后像是有一个看不见的人刚从深水里爬出,浑身湿透,水流如注般从她(?)的身上淌下,迅速在地面洇开一滩不断扩大、反射着幽光的深色水渍。那轮廓渐渐清晰,是一个穿着和他们一样、但颜色深暗沉旧的校服的女孩身形,长发湿漉漉地贴在脸颊和脖颈,低垂着头,看不清面容。
气温骤降,呵气成霜。
李哲的血液似乎冻住了,牙齿不受控制地格格打颤。他看见那摊水渍的边缘,慢慢漾开了一丝极淡的、锈蚀般的暗红。
低低的、压抑的啜泣声钻进他们的脑髓,不是通过空气,而是直接响起在颅腔内部。呜咽着,充满了无尽的委屈和绝望。
“……为什么……”
气流摩擦般的声音,含糊不清,却又能诡异地辨明意思。
“……冷……好冷啊……”
张伟的烟掉在了地上,火星被水渍浸灭,发出轻微的“嗤”声。他脸上的肌肉剧烈抽搐着,想后退,双腿却像灌了铅。刘璐发出一声短促到一半就噎在喉咙里的惊喘,手机从脱力的手中滑落,“啪”地一声屏幕碎裂,微光彻底熄灭。
那湿透的身影动了一下。
她极其缓慢地、带着某种滞涩感地,抬起了头。
长发缝隙间,没有五官,只有一片惨白的、被水泡得肿胀的皮肤,以及从那后面透出的、无穷无尽的怨恨。
“!!!”
无声的尖啸如同实质的重击,狠狠撞上三人的意识。
“跑!!!”李哲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嘶声吼出破了音的字,猛地转身。
恐慌像炸药般引爆。三人连滚带爬,爆发出毕生最快的速度,沿着来路亡命狂奔。身后的寒意如跗骨之蛆紧追不舍,那湿漉漉的拖沓声和哭泣声混合在一起,贴在后脑勺。走廊的墙壁在眼角余光里扭曲蠕动,仿佛活了过来。
就在最前面的张伟即将冲出这条幽暗长廊的刹那,他旁边一扇原本锁着的旧消防玻璃门猛地向内爆开!
无数尖锐的碎片像暴雨般喷射而出,大部分狠狠砸在张伟身侧的墙壁上,但有一片狭长锋利的玻璃,如同被无形的手精准操控,划出一道寒光,直直切过他的脸颊。
“啊——!”张伟惨叫着捂脸倒地,温热的血瞬间从他指缝间涌出。
李哲和刘璐惊骇停步,想去拉他。
那扇爆开的消防门后,是无尽的、不属于学校建筑的深邃黑暗。浓得化不开的阴影里,隐约传来无数重叠的、痛苦的呻吟和癫狂的笑声,铁链拖地的哗啦声,还有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福尔马林混合腐臭的气味扑面袭来。那黑暗仿佛有生命般,朝着他们蠕动、蔓延。
而另一头,那湿透的、滴着水的身影,正不紧不慢地、一瘸一拐地逼近。地面留下一个个湿漉漉的脚印,每个脚印里,都微微泛着那诡异的暗红。
前无去路,后有追魂。
刘璐发出崩溃的尖叫,眼泪和鼻涕糊了满脸。李哲心脏狂跳得快要炸开,巨大的恐惧攫住了他,几乎窒息。他死命拖着惨叫不止的张伟,和刘璐一起连滚带爬地扑向旁边通往楼上的楼梯。
他们不敢回头,拼命向上跑,直到冲进上一层的走廊,那冰冷的追逐感和诡异的声响才骤然消失,如同退潮。
三人瘫软在冰冷的地面上,剧烈喘息,浑身湿透,分不清是冷汗还是刚才那东西带来的水汽。张伟捂着脸的手已被鲜血染红,身体因疼痛和恐惧不停颤抖。走廊空无一人,安静得可怕,楼下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但每个人都知道,那不是幻觉。
李哲靠着冰冷的墙壁,目光绝望地扫过空荡的走廊,最终落在对面墙壁上挂着的一幅装饰画上——那是幅仿制的古典油画,画着一座掩映在浓雾与枯枝间的阴森古宅,宅邸的轮廓在惨淡的月光下呈现出一种不祥的暗红色调。他从未留意过这幅画。
此刻,或许是被极致的恐惧打开了某种诡异的感知,他盯着那画中古宅的窗户。
那漆黑的窗口后面,似乎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
一个巨大的、扭曲的、血色的阴影,缓缓地、一寸寸地浮现,隔着一层画布,无声地“凝视”着他们。
……
距离月圆之夜,还有三天。
冰冷的恐惧攥住了李哲的喉咙,他猛地扭开头,胃里一阵翻搅。
那绝不是结束。他模糊地意识到,林薇的归来,仅仅是一个开始。某种更庞大、更黑暗的东西,正借着她的怨气,从沉睡中被惊醒,并将他们所有人,都拖向一个万劫不复的深渊。
他衣袋里,那本潮湿的日记本,似乎又沉了几分,贴着他的皮肤,散发出更浓重的腐朽水汽。
那滴答声,如同冰冷的丧钟,敲打在我早已绷紧到极致的神经上。它不是来自水管,我确信。它是一种更阴冷、更粘稠的液体,滴落在陶瓷或金属表面才能发出的、令人头皮发麻的声响。
客厅里那摊暗红的水渍仍在缓慢扩大,那枚氧化发黑的校徽像一只恶毒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我。
我不能坐以待毙。
外婆的笔记提到了“月蚀”,提到了“通道”,提到了“印记”和“那个人”。这是我唯一的线索。恐惧像冰水灌满胸腔,但求生欲却在这种极致的寒冷中点燃了一丝微弱的火苗。
我猛地从地上爬起,冲回储藏室,一把抓起那本硬皮笔记,不顾一切地再次翻动。指尖划过那些潦草的字迹和诡异的符号,掠过那片不祥的污渍。一定有更多信息!外婆一定留下了什么!
汗水从额角滑落,滴在陈旧的书页上,与那些早已干涸的、不知是血是墨的痕迹混在一起。
我的目光死死盯着一页边缘的草图——那是一个扭曲复杂的符号,由内嵌的三角、纠缠的曲线和一个仿佛被刺穿的眼睛构成,旁边潦草地写着一行小字:
“于‘寂静之墙’下,‘凝视之眼’将指引方向,‘血之代价’方能显现归途。”
寂静之墙?凝视之眼?血之代价?
这听起来更像是疯狂的呓语,而不是什么清晰的指引。
就在这时——
滴答声停了。
绝对的死寂骤然降临,比那持续不断的声音更令人窒息。
我僵在原地,连呼吸都屏住了,全身的感官放大到了极限。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的、金属扭动的声响,从厨房方向传来。
是我放在料理台上的餐刀吗?还是……
我慢慢地、极其缓慢地转过头,望向厨房虚掩的门。门缝里一片漆黑。
但一种强烈的直觉告诉我,有什么东西……就在那扇门后面。不是实体,而是某种……凝聚成形的恶意。它穿过了我反锁的门窗,以一种我无法理解的方式,进入了这个封闭的空间。
空气开始变冷,不是普通的低温,而是一种能渗透骨髓、冻结灵魂的阴寒。冰箱运行的微弱嗡鸣声不知何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细微的、仿佛无数人在一起低语呻吟的嘈杂背景音,从四面八方涌来,却又无法听清任何一个具体的词句。
客厅那摊水渍的方向,传来“咕噜”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从粘稠的液体里冒了出来。
我左手小臂的印记猛地灼痛起来,这一次不再是温和的提醒,而是近乎烧灼的警告!疼痛尖锐,让我几乎叫出声。
几乎在同一时间,我眼角的余光捕捉到卧室门边的全身镜里,景象开始扭曲。
镜中的房间依旧,但光线变得诡异,像是蒙上了一层血色的滤镜。然后,一个模糊的、湿漉漉的身影开始在我镜中身影的后面缓缓凝聚。黑色的长发贴在惨白的脸上,水滴不断从发梢和衣角滴落,在镜中的地板上晕开一滩深色。它低着头,但我能感觉到,它正在抬起……
不能看!
外婆笔记里某一页潦草的警告闪电般划过脑海:“勿与镜中之影对望,彼将窃汝之魂!”
我猛地闭上眼睛,心脏狂跳得像要挣脱胸腔。
但闭上眼睛,其他的感官反而变得更加清晰。
那冰冷的、带着河底淤泥腥气的湿气,正从卧室方向弥漫过来。
那低语呻吟的嘈杂声变大了,其中似乎开始夹杂着断续的、扭曲的笑声——是精神病院里的那种笑声!
厨房门缝下的阴影似乎在蠕动,拉伸,像是一滩正在蔓延的、浓稠的血液。
祂们不再满足于暗示和恐吓。
祂们正在显化。正在从不同的维度,挤入我所在的这个现实!
这个家,不再是我的避难所。它正在变成一个由三种不同恐怖交织而成的、针对我的专属囚笼和祭坛!
我必须离开这里!现在!
就在我冒出这个念头的瞬间——
砰!砰!砰!
沉重的、疯狂的砸门声猛然从玄关处爆发!
那不是用手在敲,更像是用某种沉重的、湿透的物体在撞击!门板剧烈震动,连带着墙壁都在嗡鸣。
“苏晚……苏晚……开门啊……”一个哭泣般的、湿漉漉的女声在门外响起,幽怨而扭曲,“外面好冷……水好深……你为什么不肯陪我……”
是那个校园怨灵!祂竟然直接找上了门!
几乎是同时,我身后的厨房门,发出令人牙酸的、缓慢的嘎吱声,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推开了一道更大的缝隙。浓烈的、甜腥的铁锈味如同实质般涌出,还夹杂着一股陈旧灰尘和消毒药水的混合气味。
墙壁上,开始浮现出一个个模糊的、湿漉漉的手印,还有一片片迅速扩散的、暗红色的污渍,如同看不见的画家正在用鲜血和污水创作一幅恐怖的壁画。
低温骤降,呵气成霜。
我被困住了!前面是疯狂砸门的校园怨灵,后面是正在从厨房和卧室渗入的古宅血咒和医院邪灵!左手印记的灼痛几乎让我无法思考,三种不同的冰冷恶意从三个方向包裹而来,挤压着我所剩无几的空间。
绝望如同冰冷的巨手扼住了我的喉咙。
就在我以为自己下一秒就要被这恐怖的三角力场彻底撕碎或同化时——
啪!
一声轻微的脆响,来自我的口袋。
是那枚在古宅里莫名出现的、锈蚀的怀表!它竟然在我口袋里自行弹开了表盖!
一缕极细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柔和白光从怀表中渗出,如同风中残烛,却异常坚定地驱散了我周围一小圈范围内那令人窒息的阴冷和恶意!
砸门声戛然而止。
门外的哭泣声变成了愤怒的、被水流淹没般的咕噜声。
厨房门推开的趋势停止了。
墙壁上蔓延的手印和污渍也暂时停滞了。
那缕微光形成一个脆弱的保护罩,将我勉强罩在其中。它无法驱散邪灵,但似乎在短时间内阻隔了祂们的直接侵袭。
就是现在!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我甚至来不及思考这怀表为何会突然生效,猛地冲向玄关——不是冲向大门,而是冲向旁边的卫生间!这是唯一的生路!大门外有什么在等着我,我不敢想象!
我撞开卫生间的门,冲进去,反手死死锁上门板,背靠着它剧烈喘息。卫生间没有窗户,是一个封闭的狭小空间。
砰!砰!砰!
砸门声再次响起,这一次是在卫生间的门外!更加疯狂,更加暴怒!门板剧烈震颤,仿佛下一秒就要被砸碎。
“为什么躲着我?!你为什么总是躲着我!!”门外的声音变得尖利刺耳,充满了怨毒。
厨房方向传来了玻璃破碎的声音,以及一种沉重的、拖拽着什么的摩擦声,伴随着仿佛来自深渊的、满足的叹息。
卧室镜子里那种被凝视的感觉再次出现,即使隔着一堵墙和紧闭的门,我也能感觉到。
祂们被激怒了。这脆弱的屏障撑不了多久。
我滑坐在地上,蜷缩在冰冷的瓷砖上,怀表在我手中散发着微弱却执着的暖意,驱散着从门缝下渗入的寒意。左手印记的灼痛感稍稍减轻,但与门外三种邪灵的对抗感却更加清晰。
我颤抖着再次翻开外婆的笔记,借着怀表的微光,死死盯着那句谶语:
“于‘寂静之墙’下,‘凝视之眼’将指引方向,‘血之代价’方能显现归途。”
寂静之墙……哪里是寂静之墙?在这个城市里?
凝视之眼……是什么?
血之代价……是我的血吗?
混乱中,我忽然想起小时候听过的一个模糊传闻,关于城市老城区一栋废弃的图书馆附属建筑,据说那栋楼的某一面墙极其特殊,能吸收所有的声音,站在面前甚至能听到自己血液流动的声音,被称为“静默之墙”或“回音之壁”。大人们禁止孩子靠近,说那里不祥。
是不是就是“寂静之墙”?
那“凝视之眼”呢?是指某种标志?还是……真的是一只眼睛?
没有时间犹豫了!卫生间的门锁已经开始发出不堪重负的变形声,门板上甚至出现了细微的裂缝,阴冷的风丝丝缕缕地灌进来。
我必须去那里!这是我唯一的、绝望的赌注!
我深吸一口气,握紧了手中发光的怀表,猛地站起身。
下一次撞击来临之前,我必须冲出去!
砰!
门板中央赫然出现了一个小小的凹陷!
就是现在!
我猛地拧开反锁的卫生间门,用尽全身力气向外冲去!
门外,景象宛如地狱。
客厅的墙壁几乎被暗红色的污秽和湿漉漉的手印完全覆盖,家具上覆盖着一层薄薄的白霜,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血腥、淤泥和消毒水的混合恶臭。一个由翻滚血液构成的、不稳定的巨大影子几乎占据了整个厨房门口,发出低沉的、饥渴的咆哮。一个穿着湿透校服的模糊身影正从大门的方向转过身,长发覆面,滴着水,发出咯咯的扭曲笑声。而走廊的阴影里,似乎有无数苍白的手臂和扭曲的面孔在晃动,传来断续的电击声和哭泣声。
我没有丝毫停留,甚至不敢多看一秒,凭借着怀表散发的微弱光芒逼开身前一丝缝隙,如同扑火的飞蛾般,朝着公寓大门的方向猛冲过去!
冰冷的气息试图缠绕我的脚踝,湿漉漉的头发丝仿佛要贴上我的后颈,血腥的咆哮近在耳边。
但我冲过去了!
我一把拉开仿佛重若千钧的公寓门,跌跌撞撞地冲进了楼道!
身后,传来三种不同音调、却同样充满极致怨毒和愤怒的嘶嚎与尖啸!它们混合在一起,几乎要震破我的耳膜!
祂们没有立刻追出来。怀表的光芒似乎对祂们有一定的克制,或者,离开那个已经被严重污染的“巢穴”,祂们需要一点点时间重新凝聚?
我不回头,疯狂地沿着楼梯向下奔跑,脚步声在空荡的楼道里激起巨大的回响,仿佛有无数个我在同时奔跑。
冲出单元楼,清晨灰白的光线刺得我眼睛发痛。空气冰冷,却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清新。但我丝毫不敢停留,拦下一辆恰好路过的出租车,报出那个老城区图书馆的地址。
司机透过后视镜奇怪地看了我一眼,大概因为我脸色惨白、浑身冷汗、气喘吁吁,眼神里充满了未散的恐惧。
车子发动,驶离小区。我死死盯着后方,直到公寓楼彻底消失在视野中,才虚脱般瘫在后座上,心脏依然狂跳不止。
左手小臂的印记不再灼痛,只剩下一种深沉的、冰冷的麻木感。手中的怀表已经合拢,那微光也消失了,变回一个普通的、锈蚀的旧物。
刚才的一切,真实得如同烙铁烫在我的灵魂上。
出租车在老城区狭窄的街道穿行,最终在一个偏僻的巷口停下。“里面车进不去了,你说的地方就在里面,拐过去就能看到那栋旧楼。”司机说道,语气有些迟疑,“姑娘,那地方废弃很久了,不太平,你一个人去……”
“谢谢,没事。”我付了钱,匆匆下车。
巷子很深,两旁是高大的、斑驳的旧墙,遮住了大部分光线,显得异常阴冷潮湿。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纸张腐烂和灰尘的味道。我按照司机的指示拐过一个弯,一栋灰扑扑的、只有三层高的老式建筑出现在眼前。它几乎被爬山虎吞没,窗户大多破损,大门被生锈的铁链锁着,旁边挂着一个歪斜的、字迹模糊的牌子:“市图书馆旧籍档案楼”。
这里安静得可怕,仿佛与外面的世界隔绝了。连风声到这里都似乎消失了。
这就是“寂静之墙”的所在?
我绕着建筑走了一圈,终于在它的背面,找到了一面异常光滑、颜色也比其他墙面更深的巨大石墙。它大约四五米高,十来米长,表面几乎没有任何风化或破损的痕迹,与整栋楼的破败格格不入。
我站在墙前。
瞬间,一种奇异的感受笼罩了我。
所有的声音真的都消失了。不是绝对的安静,而是一种……被吸收、被吞噬的感觉。我的脚步声、呼吸声、甚至心跳声,在靠近这面墙时,都变得极其微弱,仿佛被那光滑的石质表面吸走了。
这就是寂静之墙!
那么,“凝视之眼”在哪里?
我强忍着这种令人不安的寂静带来的心悸,仔细地审视着这面墙。墙面光滑得不可思议,几乎能照出我模糊的影子。我用手触摸,石质冰冷刺骨。
看了好几遍,几乎要绝望时,我终于发现了一丝异样。
在墙面大约一人高的地方,有一小块区域的颜色似乎比周围更深一些,大概只有指甲盖大小,形状……隐约像是一个瞳孔的轮廓。
这就是“凝视之眼”?
我凑近那块区域,死死地盯着它。
什么都没有发生。
墙依旧是墙,寂静依旧是寂静。
“……血之代价方能显现归途……”我喃喃自语。
血……
我看了看自己的手指,没有犹豫,用牙齿狠狠咬破了指尖。剧烈的刺痛传来,鲜红的血珠涌了出来。
深吸一口气,我将流血的手指,按向了那个仿佛瞳孔的深色区域。
血液接触石壁的瞬间——
异变陡生!
那面光滑的石墙,以我指尖接触的点为中心,突然荡漾起一圈圈水波般的涟漪!石头仿佛变成了液态的黑色镜面!
紧接着,那“瞳孔”的区域猛地亮了起来,散发出幽暗的、深红色的光!它真的变成了一只眼睛!一只巨大、冰冷、没有感情的眼睛,镶嵌在流动的黑色墙面上!
这只“眼睛”死死地“凝视”着我。
我感到自己的灵魂仿佛都要被它吸了进去。无数破碎的画面、扭曲的符号、难以理解的低语强行涌入我的脑海,头痛欲裂!
与此同时,我按在墙上的手指,感到血液正在被疯狂地抽取!不仅仅是指尖那一滴,而是我全身的血液都在躁动,仿佛要透过指尖被强行吸走!
虚弱感瞬间袭来。
我试图抽回手,却发现手指被牢牢地吸附在了墙面上,根本无法动弹!
墙面的涟漪越来越剧烈,那只“眼睛”的红光越来越盛。
就在我以为自己要被吸干血液,成为这面邪墙的养料时——
抽取停止了。
涟漪平息,墙面恢复了石质的坚硬和光滑。
那只“眼睛”消失了,仿佛从未存在过。
但在原本眼睛所在的位置,墙上浮现出了一行行由暗红色光芒构成的、不断流动变幻的字符!它们不是我所知的任何文字,扭曲、古老,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力量。
而在这些字符的最上方,是两个稍微清晰一些、仿佛用鲜血写就的单词:
“归途:观星塔楼”
字符只持续了短短几秒,便如同蒸发的水汽般消失不见。
墙面恢复了原状,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只有我依旧冰冷的指尖和残留的微弱刺痛,以及一阵强烈的眩晕和失血后的虚弱感,证明着刚才那惊悚的一切并非幻觉。
观星塔楼?
我知道这个地方!是郊外一座荒山上废弃已久的天文观测台,据说上世纪中期就废弃了,极其偏僻荒凉。
这就是“归途”?是找到“那个人”的线索?还是另一个致命的陷阱?
我靠在冰冷的寂静之墙上,大口喘息,浑身都被冷汗浸透。这一次的“血之代价”几乎抽干了我的力气。
然而,还没等我缓过气来——
咯咯咯……
一阵熟悉的、扭曲的、湿漉漉的笑声,极其突兀地,从巷子的拐角处传了过来。
紧接着,一股浓烈的、甜腥的铁锈味,如同无形的薄雾,开始在这寂静无声的巷子里弥漫开来。
墙壁上,刚刚消失的暗红色字符的位置旁边,一个湿漉漉的手印,缓缓地、无声无息地浮现出来。
然后是两个、三个……
祂们……又追来了!
比我想象的更快!
我猛地站直身体,巨大的恐惧再次攫住了我,甚至压过了身体的虚弱。
没有丝毫犹豫,我转身就朝着巷子另一端狂奔!
必须去观星塔楼!
那是我唯一的、绝望的、也可能是最后的……方向。
身后的笑声和铁锈味,如影随形,紧追不舍。
这场恐怖的追逐,远未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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