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照再睁开眼时,首先嗅到的是一股混杂的气味——陈旧木料、香火余烬,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令人不安的霉腐气。光线昏暗,只有一盏油灯在角落里挣扎着吐出豆大的火苗,将憧憧的影子投在布满蛛网的梁柱上。
“醒了?谢天谢地!” 里正粗糙的脸庞凑近了些,带着如释重负的庆幸,但那双眼睛里,除了关切,还藏着更深的东西,一种审视,一种难以言说的猜疑。其他几个乡邻站在稍远处,举着的火把已经熄灭,他们的身影在昏暗中显得模糊而疏离,目光偶尔扫过她,又迅速移开,带着恐惧和某种……排斥。
她躺在祠堂冰冷的地面上,身下只垫了一件不知谁脱下的旧外衫。脖颈处传来火辣辣的疼痛,每一次吞咽都如同刀割,提醒着她昨夜那非人的掐握和濒死的窒息。
“沈先生……他……” 里正的声音压得很低,仿佛怕惊扰了什么。
林晚照张了张嘴,喉咙里只能发出嗬嗬的气音,剧痛让她无法成言。她艰难地抬起手,指向自己的脖子,又指向昨夜沈渊消失的黑暗方向,最后,手指颤抖地,指向了自己腰间的大致位置,然后做出缠绕、蠕动的动作。
她的眼睛死死盯着里正,试图用目光传递那无法言说的恐怖——妖物!寄生!那不是她的丈夫!
然而,乡邻们看着她那怪异的手势和激动却无声的挣扎,面面相觑,眼神中的疑虑更深了。有人低声嘟囔:“吓傻了罢……沈先生怎么会……”
“她指自己腰做什么?”
“莫不是中了邪?”
里正眉头紧锁,抬手制止了众人的窃窃私语。他叹了口气,语气带着一种刻意的安抚:“沈家娘子,你受了惊吓,先别急。我们撞开门,就看见你一个人倒在院子里,脖子伤得厉害……沈先生,我们没找到。”
没找到。这三个字像冰锥,刺穿了林晚照最后一丝渺茫的期望。他消失了,带着那血红的妖物,融入了这座宅院的阴影,或者,回到了那条孕育邪祟的阴河。
“昨夜我们发现李家庄的王寡妇也……唉,和张寡妇一样,成了干尸。” 里正的声音沉重,“这事儿太邪性,已经报官了。官府天亮前派人来看过,搜了院子,没发现沈先生,只说……只说让你好好养伤,他们会继续追查。”
官府?林晚照心中一片冰凉。官府的追查,能触及这超越常理的邪祟吗?他们能理解“血炬妖”是什么吗?他们只会把她的话当作疯子的呓语。
里正示意一个妇人扶起林晚照。“这宅子……眼下是不好住了。你先随我们去村里,找个地方安顿下来,等身子好些再说。”
离开?不!林晚照猛地摇头,挣扎着想要站起,却又因虚弱和疼痛跌坐回去。她不能走!沈渊的皮囊还在这里,被那妖物操控着!地窖里还有张寡妇的尸体,那是证据!而且,那东西说过“永不分离”,它真的会放过她吗?它需要未亡人的血!
她死死抓住里正的衣袖,眼中是疯狂的乞求和坚决,另一只手指着祠堂深处,指着这座宅院,拼命摇头。
里正看着她的眼睛,那里面燃烧的恐惧和执拗不像作假。他沉吟片刻,最终妥协般地叹了口气:“罢了,你既不愿走……我让张家媳妇留下陪你几日,再找郎中来给你看看。但这宅子……你自己万事小心。”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官府的人,在地窖里……确实找到了张寡妇。”
他的话没有说完,但林晚照听懂了那未尽的含义。张寡妇的尸体在沈家地窖被发现,而沈渊失踪,她林晚照,脖颈带着疑似被人扼掐的伤痕,行为诡异,言辞(尽管她说不出)混乱……她已经成为这连环邪案中最可疑的关联者。
乡邻们留下一些简单的食物和清水,又低声嘱咐了那个被称为张家媳妇的妇人几句,便如同逃离般匆匆离开了。祠堂的大门被他们从外面轻轻掩上,没有闩死,但那一道门缝,仿佛隔开了两个世界。
张家媳妇是个瘦小的妇人,脸上带着常年劳作的风霜和一种麻木的顺从。她不敢看林晚照的眼睛,只是默默收拾着祠堂角落,铺开自带的被褥,又去灶间烧了热水。
林晚照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感受着脖颈的剧痛和喉咙的灼烧。孤立无援。她被恐惧和猜疑包围,困在这座充斥着邪异回忆的宅院里。外面的人认为她疯了,或者更糟。而真正的恐怖,就潜藏在咫尺之遥的阴影中。
她抬起颤抖的手,轻轻抚摸着自己脖颈上青紫的指痕。那冰冷的触感仿佛还残留着。
接下来的两天,是在一种极度紧绷的死寂中度过的。张家媳妇尽职地照顾着她的起居,熬煮苦涩的汤药,但几乎不与她对视,更不主动交谈。每到夜晚,她便早早缩在自己的地铺上,用被子蒙住头,身体微微发抖。
林晚照的喉咙伤势稍有好转,虽然依旧嘶哑疼痛,但已能勉强发出微弱的声音。她试图向张家媳妇询问外面的情况,询问是否还有新的未亡人失踪,但对方只是惊恐地摇头,一个字也不肯多说。
这座宅院仿佛被一层无形的罩子扣住了,外面的消息进不来,里面的恐怖出不去。
林晚照没有坐以待毙。她强撑着虚弱的身体,开始在白天小心翼翼地探查这座她曾经无比熟悉的家。她避开张家媳妇,独自一人。
书房里,沈渊常用的书案上落满了灰尘,砚台里的墨早已干涸。她拉开抽屉,里面是些寻常的笔墨纸砚,没有任何与“血炬”或阴河邪神相关的只言片语。但她注意到,书架角落有几本地方志和山水杂记,似乎有近期被翻动过的痕迹。她抽出一本,随手翻开,目光凝固在一页描述本地阴河传说的段落上,旁边还有沈渊熟悉的笔迹做的批注,字迹潦草,透着一种狂热:
“……阴河通冥,有血炬栖焉,形如巨蛭,赤色如火,月满而现,尤嗜未亡人之血气,谓能凝魂固魄,得长生之机……”
长生之机?林晚照的心沉了下去。沈渊研究过这个!他是不是在失踪前,就接触了这些邪异的东西?他是主动去寻找的,还是……被引诱的?
她继续翻找,在另一本书的夹页里,发现了一张粗糙的、似乎是随手勾勒的草图。纸上画着一条扭曲的、水蛭状的生物,缠绕在一个模糊的人形腰腹间。旁边用小字标注:“血炬共生,神入梦授,以未亡人之血祀之,可得神魂不灭,肉身不腐。”
神魂不灭,肉身不腐……永不分离……
原来,这邪异的念头,早已在他心中扎根!
林晚照感到一阵眩晕和恶心。她的夫君,那个温文尔雅的读书人,何时起竟痴迷于这等邪术?!
她将草图紧紧攥在手里,这是证据,证明沈渊的异常,证明那妖物的存在!
随后,她来到了地窖入口。木板已经被官府的人重新盖好,但空气中那股若有若无的腐臭味似乎更浓了些。她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鼓起勇气,费力地掀开木板。
更浓烈的恶臭扑面而来,但似乎……与那夜纯粹的尸臭有些不同,混杂了更多的……血腥气,以及那种属于血炬妖的、甜腻的粘液味道。
她心中警铃大作,强忍着不适,点燃油灯,一步步走下台阶。
地窖里比她记忆中更加凌乱,官府搜查的痕迹明显。然而,在原本放置张寡妇干尸的角落,此刻却空无一物!
尸体不见了!
不,不是完全消失。地面上,残留着一大片深褐色的、已经干涸的血污,以及一滩滩尚未完全凝固的、暗红色的粘稠液体——是血炬妖的粘液!而在血污旁边,散落着几块破碎的、沾着污秽的淡紫色布片,正是张寡妇衣裙的碎片!
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这里被强行拖拽、撕扯过!
林晚照的血液几乎凝固。她举着油灯,颤抖着照亮四周。墙壁上,出现了一些新的、凌乱的抓痕,深可见砖,不像是人类指甲能造成的。而在角落最阴暗处,她看到了一样东西——
半截断裂的、染血的玉簪。那是沈渊去年送她的生辰礼物,她一直戴在头上,直到昨夜挣扎时失落!
簪子断口参差不齐,像是被巨大的力量掰断,上面沾满了暗红色的粘液和已经发黑的血迹。
他回来过!或者说,那个东西回来过!它来过地窖,处理了张寡妇的尸体(或许是……吞食?),并且,发现了她的玉簪!
它知道她来过这里!它在警告她,还是在……标记她?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她连滚爬爬地逃出地窖,重新盖好木板,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大口喘息,冷汗浸透了衣衫。
夜幕再次降临。这是沈渊(怪物)消失后的第三个夜晚。
张家媳妇早早睡下,呼吸急促而不安稳,显然并未真正入睡,而是在恐惧中煎熬。
林晚照吹熄了祠堂里大部分的灯,只留下角落里那一盏最小的油灯,让黑暗吞噬大部分空间。她蜷缩在铺盖里,手中紧紧握着那把曾经刺伤过血炬妖的剪刀,眼睛死死盯着祠堂那扇紧闭的大门,以及窗户上糊着的、在风中轻微作响的桑皮纸。
每一丝风声,每一次虫鸣,都让她的心脏骤停一瞬。
时间在死寂和紧绷的恐惧中缓慢流逝。月光透过窗纸,在地上投下斑驳扭曲的光影。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林晚照的精神因极度疲惫而有些恍惚时——
一种声音,极其细微,却让她浑身的汗毛瞬间倒竖!
那不是风声,不是虫鸣。
是某种湿漉漉的、粘稠的东西,缓慢地、一下下地,刮擦着祠堂外侧墙壁的声音!
“沙……沙……啦……”
声音由远及近,沿着墙壁,朝着大门的方向移动。
林晚照屏住呼吸,心脏狂跳得快要冲出胸腔。她握紧了剪刀,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那刮擦声停在了大门外。
紧接着,是门闩被轻轻拨动的、极其细微的“咔哒”声。
它来了!它知道她在里面!它要进来!
林晚照猛地坐起身,眼睛瞪得老大,死死盯着那两扇在昏暗中如同巨兽獠牙的门板。
门,被无声地推开了一道缝隙。
月光趁机溜了进来,在地上投下一道狭长的、惨白的光带。
一个高大、僵硬的身影,悄无声息地滑入了祠堂内部,站在那道光带里。
是沈渊。
他依旧穿着那身湿透后未曾更换的、已经变得硬挺肮脏的青衫,脸色在月光下呈现出一种死尸般的青白。他的眼睛空洞无神,直勾勾地“看”向前方,仿佛两个深不见底的黑洞。
而他的腰间——
那条血炬妖,比之前所见更加狰狞!它的血色身躯似乎膨胀了一圈,更加鲜红欲滴,仿佛饱饮了鲜血。顶端的吸盘微微开合,发出细微的“噗噗”声,暗红色的粘液不断从吸盘边缘渗出,顺着沈渊的衣摆滴落。它缠绕得如此之紧,几乎要勒进沈渊的皮肉里,与他的身体彻底长合。
浓烈的血腥味和阴河水的腐臭,如同实质的帷幕,瞬间笼罩了整个祠堂。
沉睡中的张家媳妇似乎被这恐怖的气息惊扰,发出一声模糊的梦呓,翻了个身。
沈渊(怪物)的头颅,以一种非人的、完全僵硬的姿态,缓缓转向了张家媳妇的方向。他腰间血炬妖的蠕动明显加快,吸盘张合的频率也增加了,仿佛嗅到了新鲜血液的味道。
不!林晚照心中呐喊。
就在这时,沈渊(怪物)又缓缓地,将头转向了林晚照的方向。
四目相对。
林晚照看到了他眼中那熟悉的、冰冷的、贪婪的光芒,但这一次,似乎还夹杂了一丝……被惊扰好事的不耐与怨毒。
他没有立刻扑向她,也没有理会那个潜在的猎物张家媳妇,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如同一个索命的幽魂,一个被邪物驱使的傀儡,在月光下散发着死亡与污秽的气息。
他微微动了动嘴唇,没有声音发出,但林晚照仿佛直接“听”到了那冰冷的、直接钻入脑海的低语:
“时候……未到……”
“最后的……滋养……”
“等你……彻底成为……未亡人……”
那低语带着一种玩弄猎物的残忍,和一种笃定的、令人绝望的掌控感。
说完,他不再停留,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转过身,拖着那湿漉漉、粘腻的身躯,滑出了祠堂,消失在门外的黑暗中。
门,被轻轻带上。刮擦声再次响起,沿着墙壁,渐渐远去。
祠堂内,重新恢复了死寂。
只有那盏豆大的油灯,还在角落里徒劳地跳跃着。
林晚照浑身脱力,瘫软在铺盖上,剪刀从汗湿的手中滑落。冷汗已经将她的衣衫彻底浸透,冰冷地贴在皮肤上。
他没有立刻杀她。他在等待。等待什么?等待她的喉咙伤势好转?等待她彻底陷入绝望?还是等待……某个特定的“时候”?
“等你……彻底成为……未亡人……”
这句话如同魔咒,在她脑海中反复回响。
她猛地抬起头,看向祠堂深处,那层层阴影中供奉着的、沈家列祖列宗的牌位。
阴河的传说……血炬妖的习性……沈渊笔记中的记载……还有那怪物的话语……
一个模糊而恐怖的念头,如同黑暗中滋生的毒菌,在她心中疯狂蔓延。
她挣扎着爬起身,踉跄着走到供奉牌位的长案前,借着微弱的灯光,目光扫过那些蒙尘的木质牌位。
然后,她的目光定格在长案最角落,一个不起眼的、似乎被刻意忽略的牌位上。
那不是沈家直系先祖的牌位,样式古老,木质漆黑,上面刻着的字迹因为年代久远和污损,已经模糊不清。但她依稀辨认出了几个字:
“……阴河……守……”
以及旁边一行更小的、几乎被磨平的刻痕:
“……祀以未亡,镇于……”
后面的字,彻底看不清了。
祀以未亡?!
林晚照如遭雷击,猛地后退一步,撞翻了身后的一个蒲团。
难道沈家祖上,与这阴河中的邪物,早有渊源?!所谓的“守”,是守护,还是……供奉?!“祀以未亡”,难道是用未亡人的血来祭祀?!
所以沈渊才会去研究那些传说?所以他才会被引诱?所以那血炬妖才会找上他?!所以那怪物才会说“时候未到”,因为它,或者它背后的存在,在等待一个完整的祭祀循环?或者,在等待她这个沈家的媳妇,彻底符合“未亡人”的条件,成为最后、也是最合适的祭品?!
这座宅院,不仅仅是她的家,更可能是一个古老的祭祀场!而她,从一开始,就是被选中的祭品!
彻骨的冰寒,从脚底瞬间蔓延至头顶。
她看向祠堂大门外无边的黑暗,仿佛能看到那条墨绿色的、流淌着邪祟与死亡的阴河,正无声地环绕着这座孤岛般的宅院。
而那个腰缠血炬妖的亡夫,不过是这场古老而恐怖祭祀的执行者。
她被困在了这里,无处可逃。
祠堂内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冰冷的琥珀,沉重地压迫着林晚照的胸腔。那黑色牌位上的刻字,“祀以未亡”,像烧红的烙铁,烫在她的视网膜上,烫进她的灵魂深处。
祭品。她一直是祭品。从嫁入沈家的那一刻起,或许更早,从她出生的那一刻起,她的命运就被标记了。沈渊的研究,他的“意外”,他的“归来”,这一切都不是偶然,而是一个早已布置好的、冰冷残酷的局!一个延续了不知多少代,用沈家媳妇的鲜血和生命献祭给阴河邪物的局!
那怪物低语的“时候未到”,是在等待她这个“未亡人”的身份彻底坐实,等待她的恐惧和绝望发酵到极致,成为最“美味”的祭品?还是……在等待某个特定的时辰,某个与阴河、与月亮相关的古老契约时刻?
张家媳妇在睡梦中又不安地翻了个身,发出一声模糊的呻吟,打断了林晚照几乎要撕裂理智的恐惧。她不能死在这里,像张寡妇、像李家庄的王寡妇那样,变成一具无人知晓的干尸,成就那邪物的“滋养”!她必须知道更多!必须找到打破这诅咒的方法!
她的目光再次投向那漆黑的牌位,投向牌位后方,那被更浓重阴影笼罩的祠堂最深处。那里,悬挂着一幅幅沈家先祖的画像,年代久远,绢布泛黄,画像上的人物面容模糊,唯有一双双眼睛,在油灯微弱的光线下,似乎正穿过漫长时光,冰冷地注视着她这个即将被献祭的、最后的媳妇。
她踉跄着走过去,不顾灰尘蛛网,一幅一幅地仔细查看。这些画像大多穿着明清式样的衣冠,神态威严或肃穆。直到她走到最角落里,那里悬挂的一幅画像,装裱最为古老,绢色几乎变成深褐。
画上是一个穿着类似前朝甚至更古老服饰的男人,面容削瘦,眼神阴鸷,透着一股非正道的邪气。他的双手交叠置于身前,而在他交叠的双手下方,腰腹的位置,画像的颜料似乎因为刻意涂抹或者年代侵蚀,显得格外深暗,形成了一圈模糊的、扭曲的阴影。
那阴影的形状……林晚照的心跳漏了一拍——像极了缠绕在沈渊腰间的血炬妖!
她的目光下移,看向画像下方的题跋。字迹大多剥落,但她勉强辨认出了几个字:“……沈氏……守阴河……祀……安……”
守阴河!祀!
果然是守护,也是祭祀!沈家祖上,并非无辜,他们与这阴河邪物,有着肮脏的、用鲜血维系的契约!
她猛地伸手,想去触碰那幅画,想看得更清楚,指尖却在触及冰冷绢布的前一刻顿住。一股极其阴寒的气息,顺着那画像弥漫开来,让她指尖发麻。
就在这时,她眼角的余光瞥见,画像下方,供奉这张画的石制基座侧面,似乎有一道不易察觉的缝隙。那不像是自然开裂,更像是……一道暗格!
求生的欲望压过了对未知的恐惧。她蹲下身,用指甲,用那半截断裂的玉簪,拼命抠挖那道缝隙。石屑簌簌落下,终于,“咔”一声轻响,一块薄薄的石板被她撬了开来!
暗格里没有金银珠宝,只有一本薄薄的、用某种动物皮鞣制而成的册子,颜色暗黄,边缘破损。册子封面上,用一种暗红色的、仿佛干涸血液书写的字体,写着四个扭曲的大字:
《阴河祀典》
林晚照的手颤抖着,翻开了这本散发着陈腐血腥和霉烂气息的册子。
里面的文字晦涩难懂,夹杂着许多诡异的符咒和图样。她强迫自己看下去,跳过那些祭祀的繁琐步骤和赞颂邪神的谵妄之语,寻找关键的信息。
“……血炬,阴河之精,秉月华而生,嗜未亡人之血气,尤以承祀之族妇为最……”
“……祀以未亡,可平河患,可得荫佑,然需代代相继,以血饲之,不得中断,否则必遭反噬,阖族俱灭……”
“……共生之法,需引炬入体,以宿主精气神饲之,宿主虽亡,形魄为炬所驭,形同行尸,然需持续以未亡人之血稳固其形,否则魄散形销……”
“……至阴之时,月满中天,河眼开启,以承祀未亡人之心血,奉于河眼,可续契百年……”
一条条,一句句,如同最恶毒的诅咒,印证了她最深的恐惧。
沈家,为了所谓的“平河患”、“得荫佑”,世代用自家媳妇——那些死了丈夫的“未亡人”——的鲜血和生命,祭祀这名为“血炬”的阴河妖物!而沈渊,她的夫君,恐怕早就知晓这一切,甚至可能主动参与了寻找和研究,最终引火烧身,成了被血炬妖寄生操控的“行尸”!他需要不断猎杀其他未亡人,用她们的鲜血来维持自己这具皮囊不腐,同时,也是在为那个“至阴之时”最终献祭她——这个名正言顺的“承祀未亡人”——做准备!
那怪物不杀她,不是仁慈,而是因为她是主祭品,需要在特定的时刻,以特定的方式献祭!
“至阴之时,月满中天,河眼开启……”下一次月圆之夜!就在几天之后!
林晚照浑身冰冷,册子从她颤抖的手中滑落。她瘫坐在地,背靠着冰冷的石基,绝望如同冰冷的河水,灭顶而来。
怎么办?逃?这座宅院如同囚笼,外面的人视她为疯子、凶手,她能逃到哪里?而且,那本《阴河祀典》中提到,承祀之族的未亡人,血脉中似乎已被打下标记,难以脱离阴河的范围。
反抗?她一个弱质女流,如何对抗那非人的邪物,对抗这延续了数百年的恐怖契约?
她的目光落在了那本掉落的《阴河祀典》上,落在了自己依旧疼痛的脖颈上,落在了那半截染血的玉簪上。
不,她不能放弃。
她重新捡起册子,忍着恶心和恐惧,再次翻看。一定有弱点!任何邪物,任何契约,都一定有它的弱点!
她的目光停留在一页描绘着某种仪式的简陋图样上。那图样似乎是在展示如何中断祭祀。画面中央是一个被捆绑的女子(未亡人),旁边站着一个手持利器的男子(主持祭祀者?),而下方,那条代表血炬妖的扭曲线条,正试图缠绕女子,却被男子手中的利器散发出的一种光芒阻挡。图样旁边有细小的注解,字迹更加潦草和模糊:
“……逆祀……需承祀之血……破其核心……或可……然凶险万分……九死一生……”
承祀之血……破其核心……
林晚照的心脏猛地一跳。她的血?作为这一代被选中的祭品,她的血,或许也是打破这诅咒的关键?核心……是指血炬妖本身,还是指……那个所谓的“河眼”?
还有那“手持利器”的男子,他手中利器散发的光芒……那是什么?
她的目光在祠堂内搜寻,最终,定格在供奉主位的那柄作为礼器的、早已锈迹斑斑的青铜短剑上。剑身刻着模糊的云雷纹,似乎与册子中某个驱邪符咒的纹样有几分相似。
一个疯狂而冒险的计划,在她心中逐渐成形。
下一次月圆之夜,就是最终的时刻。要么,她成为祭品,鲜血流尽,魂飞魄散;要么,她赌上一切,逆天改命,破了这延续数百年的血祀!
她小心翼翼地收好《阴河祀典》和那半截玉簪,又将那柄青铜短剑从供桌上取下,用布包好,藏在自己铺盖之下。做完这一切,她几乎虚脱,冷汗浸透了内衫。
天光微亮时,张家媳妇醒来,看到林晚照靠坐在墙边,脸色苍白如纸,眼神却异常平静,甚至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决绝。她不敢多问,只是默默起身准备早饭。
白天,林晚照强迫自己进食,尽管喉咙依旧疼痛,食物味同嚼蜡。她需要体力。她向张家媳妇比划着,表示自己想洗澡,需要热水。
趁着张家媳妇在灶间忙碌烧水的时候,林晚照悄悄溜出祠堂,再次来到地窖入口。她掀开木板,深吸一口冰冷的、带着腐臭的空气,走了下去。
地窖里,那滩粘液和血污依旧触目惊心。她蹲下身,用那半截玉簪,小心翼翼地刮取了一些尚未完全干涸的、暗红色的血炬妖粘液,又捡起一小块沾染了最多粘液和血污的泥土,用从册子上撕下的空白皮纸仔细包好。
她知道这很危险,这粘液是邪物的一部分,带着它的气息。但她需要了解它,甚至……利用它。
回到祠堂,她将收集到的东西深深藏匿。
接下来的两天,林晚照表现得异常“顺从”和“平静”。她按时喝药,安静休息,不再试图探查,也不再流露出过多的恐惧。她甚至对着张家媳妇,努力挤出一个虚弱的、安抚的笑容。
她在麻痹可能存在的监视,也在积蓄最后的力量。
月相逐渐丰盈,天空中的银盘一日比一日更圆,更亮,洒下的清辉也一日比一日更冷,更不祥。空气中的腥腐气息似乎也随着月圆之夜的临近而愈发浓重。
林晚照能感觉到,潜藏在宅院阴影中的那个“东西”,也越来越躁动。偶尔在深夜,她能听到极其细微的、湿漉漉的刮擦声在祠堂外围徘徊,但不再试图进入。那是一种耐心的、残忍的等待。
终于,到了月圆前夜。
林晚照将张家媳妇叫到身边,用嘶哑的声音,极其缓慢、清晰地说道:“明天……晚上……无论听到什么……看到什么……都不要出来……躲在被子里……活下去……”
张家媳妇惊恐地看着她,嘴唇哆嗦着,最终只是用力点了点头,眼泪无声地流了下来。
这一夜,林晚照没有合眼。她将青铜短剑磨得尽可能锋利,尽管锈迹难以完全去除。她反复回忆《阴河祀典》中那幅“逆祀”的图样和模糊的注解,设想着所有可能发生的状况。
当东方的天际泛起第一丝鱼肚白时,林晚照站起身。她换上了一身素净的、便于活动的深色衣裙,将用布包好的青铜短剑紧紧绑在小腿上,那包着血炬妖粘液和血污的皮纸包塞进怀里,半截玉簪插回发间。
她走到祠堂门口,推开那扇掩着的门。
晨光熹微,庭院里笼罩着一层薄雾,草木凝着露水,一切都显得静谧而不真实。
她知道,这是暴风雨来临前最后的平静。
今晚,月满中天,阴河眼开。
either the ancient curse将把她彻底吞噬, or she will用自己的血,烧穿这百年的黑暗。
她抬起头,望向阴河的方向,目光冰冷而坚定。
她不再是被动的祭品。
今晚,她将是执剑的逆祀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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