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七年五月六日。
新任宁县一把手周贵民，正式走马上任。
这位年仅三十出头的“空降兵”，身材高瘦，戴着一副精致的金丝眼镜，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合体的行政夹克熨帖平整，处处透着一股与宁县本土干部截然不同的“京派”气息。他是标准的“四九城弟子”，出身京城周家，中专委培生学历，出校门便进了京城区机关，一路顺遂，缺乏基层摸爬滚打的历练。这些信息，是代青兰在电话里告诉林夜的，末尾还特意提醒：“小夜，你要当心！”
林夜放下电话，眉头微蹙。华夏县市众多，为何偏偏选中正处在高速发展起步阶段的宁县？他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气息，这绝非一次简单的人事调动，背后可能牵扯到更复杂的势力博弈和对丛生集团这块“肥肉”的觊觎。
果不其然，周贵民上任后，没有效仿前任罗格深入基层、调研熟悉的务实作风，而是在简单交接后，便迅速亮出了他的“三板斧”。
上任不到一周，县委办的通知就下到了丛生工厂：
周书记将于次日主持召开“重点企业座谈会”，请丛生集团林夜董事长务必准时参加。
接到通知时，林夜正在查看三坑中学的建设工地。
他眉头一皱。
这种“务必参加”的命令式口吻，与罗格时代平等协商的语气截然不同。
他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气息。
次日，县委会议室气氛凝重。
椭圆形的会议桌旁，坐着宁县几家较大企业的负责人和相关局委领导。
容佳琳也受邀在场，她敏锐地察觉到空气中弥漫的紧张。
周贵民端坐主位，目光扫视全场，最终定格在林夜身上，带着几分审视。
他先照本宣科地宣讲了一通宏观政策，随即话锋犀利地直指丛生集团：
“特别是像丛生这样的龙头企业，更应在吸纳就业、服务地方方面起表率作用。”
接着，他抛出了三条核心“指导意见”：
一、强制要求优先安排退伍军人和达到一定比例的残障人士就业；
二、暗示丛生集团应提供巨额“公益捐款”支持地方建设；
三、也是最致命的一招，宣布将向重点企业派驻“营商环境特派员”，参与企业重大决策。
“派驻特派员？参与决策？”下面终于响起了一阵低低的哗然。
这等于是在企业内部安插“监军”，是要夺企业的管理权！
越扯越离谱！
林夜放下茶杯，发出清脆的响声，整个会议室瞬间安静下来。
所有人都看向他。
“周书记，”林夜开口。
“关于退伍军人和残障人士就业，丛生集团一定会严格按照国家法律法规执行。至于捐款支持建设，企业依法纳税，本身就是对地方最大的贡献。”
“但是，丛生工厂刚刚开工生产，还没有走上正轨，一切都是在磨合之中，什么责任不责任的，现在说这些都还为时过早。”
他顿了顿，目光直视周贵民，
“至于派驻特派员，参与企业经营管理决策，于法无据，也严重干扰企业正常的经营自主权。丛生集团，无法接受。”
无法接受！
听到这四个字。
周贵民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他没想到林夜敢在第一次正式会议上就如此直接、强硬地顶撞他。
金丝眼镜后的眼神变得冰冷：“林总，你是个大企业家，应该很明白，企业是在中国的土地上经营！服从县府的指导，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这不是在跟你商量，这是县府的决定！”
这一开口就扯破了脸，林夜没想要惯着他，要干，那就来吧。
“县府的决定，也不能违背市场经济规律和法律法规。”
“如果周书记认为丛生集团有什么违法违规之处，可以随时让相关部门依法检查，但派驻人员介入经营，绝对不行！”
到这份上了，肯定是聊不下去了。
会议不欢而散。
会后，周贵民强压怒火，对办公室主任吩咐：“让林夜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县府一把手办公室，不是罗格以前那间，换了间更大的，里面粉刷一新，摆放了高档家具，看上去比罗格办公室豪华了许多。
周贵民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没有让座，直接盯着走进来的林夜。
“林夜同志！”他用了“同志”这个称呼，一种居高临下的训诫意味，
“你今天的态度，很成问题！你还年轻，企业做大了，更要讲政治、顾大局！不要有点成绩就飘飘然，忘了根本！”
林夜站在办公室中央，没有坐下：
“周书记，我不明白您的意思。丛生集团合法经营，带动就业，依法纳税，请问哪里不顾大局？”
“我说的大局！是宁县要谋求更高的发展，需要集中力量！
你们企业赚了钱，拿出一点来支持家乡建设，怎么了？
安排几个人就业，怎么了？
派个联络员，怎么了？
这都是为了你们企业更稳定的发展！
你不要把个人的那点利益，凌驾于全县的发展之上！”
“周书记，”林夜的声音也冷了下来，
“企业的每一分钱，都是员工辛苦创造、股东投入的血汗钱，如何使用，需要对企业自身发展负责，对员工负责，对股东负责，而不是用来满足你的大局。
如果宁县的投资环境就是如此，那丛生集团会重新评估在宁县的后续投资计划。”
“你敢威胁我？”周贵民气得脸色发青，
“林夜，我告诉你，不要以为有点钱就了不起了！离了张屠户，还吃带毛猪不成？宁县离了你林夜，照样要发展！”
“有钱当然了不起，”
林夜平静回应，
“没有企业创造财富，何来地方发展？若周书记认为发展可违背经济规律，我无话可说。”
说罢，林夜转身，大步离开了县委书记办公室。
看着林夜离开的背影，周贵民胸口剧烈起伏，一把将桌上的文件扫落在地！
“狂妄！太狂妄了！”
原本以为，林夜哪怕是不接受也不敢这样明目张胆跟他对抗，没有想到，这第一次见面就这样不给面子。
冲突，彻底摆上了台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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