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河水如同无数根钢针，刺透肌肤，直钻骨髓。江疏影死死抓着木箱上的绳索，肺部因缺氧而灼痛欲裂。沉重的木箱既是负担，也是她此刻唯一的浮木。她借着水流的推力，拼命向下游潜行，不敢露出水面，身后那片被火光染红的水域和隐约传来的厮杀声，如同噩梦般紧追不舍。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胸腔的疼痛达到极限，她才猛地探出头，贪婪地吸入一口冰冷的空气。四周一片漆黑，已远离枯柳渡，唯有远处天边一抹不祥的橘红色，显示着那边的战斗仍未停歇。
她拖着精疲力尽的身体，艰难地将木箱拖到一处芦苇更加茂密的隐蔽河滩。浑身湿透，冷得不住颤抖，但此刻她顾不得这些。那头领临死前的怒吼、那喷溅的鲜血、还有怀中这枚冰凉沉重的令牌，如同烙印般刻在她的脑海里。
墨池。听涛崖。令牌。
她必须活下去，必须完成嘱托。
木箱密封得极好，并未进水。她尝试打开，却发现箱盖被一种复杂的机括锁死，强行破坏只会损毁里面的东西。她只能放弃，当务之急是离开这片区域，追兵随时可能沿河搜索下来。
白鹭洲南岸，听涛崖。她需要一张地图，或者一个向导。
她想起那老艄公，想起他来去无踪的诡异。或许，这些常年在水上讨生活的人，自有其传递消息的途径。她需要找到另一个“鬼市”，或者类似的地方，用钱，或者用险，换取信息。
她将木箱重新推入水中，用芦苇仔细掩盖好，记住位置。然后拧干衣摆的水，辨认了一下方向，朝着记忆中来时经过的一处稍具规模的渔村踉跄走去。
夜更深了，渔村寂静无声，只有几声零星的犬吠。她不敢惊扰村民，绕到村外一处简陋的船坞附近，希望能找到夜泊的船只。
运气似乎终于眷顾了她一次。船坞尽头，系着一艘小小的渔船，舱篷里透出微弱的灯火，一个老渔夫正就着灯火修补渔网。
江疏影整理了一下狼狈的仪容，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可疑，这才走上前，轻轻叩了叩船帮。
老渔夫抬起头，露出一张被风霜刻满皱纹的脸，眼神浑浊却带着水手特有的警惕。“谁啊？”他声音沙哑。
“老丈，”江疏影压低声音，尽量让语气显得诚恳，“小女子与家人走散，迷路至此，想打听下去南岸听涛崖该如何走？愿付船资。”
“听涛崖？”老渔夫皱起眉，打量着她，“那地方偏得很，乱石滩，没什么人去。姑娘你去那儿做啥？”
“寻……寻亲。”江疏影编造着理由，“家中长辈说在那边等我。”
老渔夫沉默地看了她一会儿，那双浑浊的眼睛似乎能看透人心。就在江疏影心中打鼓之际，他忽然叹了口气，指了指船舱：“夜里水路不好走，明早吧。你若不怕我这破船，就在舱里将就一晚，天亮我送你去。”
这突如其来的善意让江疏影愣了一下，警惕心再次升起。但此刻她又冷又累，确实无处可去，这老渔夫看起来似乎并无恶意。
她道了声谢，小心翼翼钻进低矮的船舱。舱内狭小，充斥着鱼腥味和老人的汗味，却难得有一丝暖意。老渔夫递给她一块干硬的饼子和一壶清水，便不再多言，继续低头补网。
江疏影蜷缩在角落，啃着干饼，耳朵却竖起着外面的动静。老渔夫补网的梭子声规律而平静，并无异常。
后半夜，她实在撑不住，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似乎没过多久，她被一阵急促的钟声和喧哗声惊醒！
“当！当！当！”
钟声来自不远处的渔村，急促而恐慌！紧接着，便是人群的奔跑声、哭喊声、以及……一种沉闷而巨大的、仿佛地动般的声响从远处传来！
江疏影猛地钻出船舱。天色微明，只见渔村方向火光冲天，浓烟滚滚！而更远处，临安城的方向，夜空中竟密麻麻升起无数火光，如同流星逆飞，划破黎明前的黑暗，朝着城池倾泻而下！
是火箭！万箭齐发！
箭雨压城！
“老天爷啊……打过来了……真的打过来了……”老渔夫站在船头，望着临安方向，佝偻的身躯不住颤抖，脸上满是绝望的恐惧。
江疏影也惊呆了，浑身冰冷。蒙古人……开始攻城了？！规模如此之大！那沉闷的巨响，是投石机的声音！
就在这时，通往渔村的土路上，传来杂乱惊恐的脚步声，无数村民扶老携幼，哭喊着向码头涌来，想要乘船逃离！
“快开船！”
“让我们上去！”
“蒙古兵杀来了！”
人群瞬间失控，疯狂地抢夺着码头边任何能漂浮的东西，小小的渔船被挤得剧烈摇晃。
“走！快走！”老渔夫也被这恐慌感染，再也顾不得江疏影，手忙脚乱地想要解缆开船。
江疏影被人群挤得东倒西歪，她看到人群中夹杂着一些穿着号衣、丢盔弃甲的宋兵，显然前线已然溃败！
必须立刻离开！她的木箱！她还要去听涛崖！
她奋力挤出人群，跳下船，想要跑回藏匿木箱的河滩。然而，恐慌的人群如同决堤的洪水，裹挟着她，身不由己地向远离村子的野地涌去。
回头望去，渔村已陷入一片火海，哭喊声、厮杀声、箭矢破空声震耳欲聋。蒙古骑兵的身影已经出现在村口，挥舞着弯刀，无情地砍杀着奔逃的百姓。
人间地狱，不过如此。
江疏影心中一片冰凉。听涛崖……墨池……在这样全面爆发的战争面前，还重要吗？
她被人流裹挟着，盲目地奔跑着，直到精疲力尽，跌倒在一条干涸的水渠里。远处，临安城的方向，火光愈发炽烈，杀声震天。
那座繁华都城，此刻正承受着怎样的炼狱？
她趴在冰冷的泥土上，剧烈喘息，泪水混合着泥灰滑落。绝望如同冰冷的藤蔓，紧紧缠绕住心脏。
就在她几乎要放弃之时，手指无意中触碰到怀中那枚冰冷的令牌。
龙鳞的纹路，硌着她的指尖。
墨池……隐龙鳞……
她猛地抬起头，望向临安城的方向，眼中闪过一丝疯狂的、不合时宜的决绝。
乱世之中，个人的渺小如尘埃。但正因如此，有些东西，才必须有人去守护，去传递。
她挣扎着爬起来，抹去脸上的泪水和泥污，目光再次变得坚定。
她逆着逃亡的人流，开始向着藏匿木箱的河滩，一步一步，艰难地往回走。
箭雨压城，夜叩生死之门。
而她，选择了推开那扇最沉重的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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