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船顺流而下,将瀑布的轰鸣与追兵的喧嚣彻底抛在身后。江南温润的风拂过面颊,带着泥土与草木的清新气息,与北地的干燥凛冽截然不同。两岸青山如黛,稻田阡陌纵横,偶见白墙黛瓦的村落点缀其间,恍若隔世。
船上众人,除了操船的几位“山河盟”弟兄,俱是疲惫不堪,却又难掩重返故土的激动。江疏影肩头的伤在阿阮的精心照料下已无大碍,她靠着船舷,望着这熟悉的景致,心中百感交集。终于……回来了。
沈允明换上了一身干净的青布长衫,洗去了连日奔波的风尘,又恢复了那份士子的儒雅,只是眼神深处多了几分历练后的沉稳。朴智秀也换上了江南女子的寻常衣裙,虽然依旧沉默寡言,但眉宇间的郁结似乎消散了些许,好奇地打量着这片与高丽、与大都都迥然不同的水乡。
“我们已经进入两淮地界,再往前就是扬州府管辖范围。”一位负责领路的“山河盟”小头目,名叫石磊的汉子介绍道,“盟里在扬州设有堂口,我们可以先去那里落脚,再从长计议。”
扬州!那是江南繁华之地,也是各方势力交织之所。
“贺平的触角,会不会也已经伸到了这里?”江疏影警惕地问。
石磊神色凝重地点了点头:“不瞒江姑娘,据我们掌握的情报,‘拂林院’在南边的活动近来异常频繁,尤其是在沿海和沿运河的重要城镇。扬州这等通衢大邑,定然有他们的眼线。所以我们行事必须万分小心。”
快船行了半日,在一个僻静的河汊处靠岸。石磊带着他们弃舟登岸,又换乘了早已等候在此的马车,继续向扬州方向行进。如此谨慎,显然是为了避开可能的水路盘查和眼线。
马车颠簸,江疏影闭目养神,脑海中却不断回放着北上的种种经历,以及怀中那份沉甸甸的边防草图。这份草图必须尽快交给值得信赖的人,发挥其应有的作用。陆沉舟还在养伤,辛弃疾大人如今又在何处?朝廷对这份情报又会是何态度?
临近傍晚,马车并未直接进入扬州城,而是绕到了城东数十里外的一处小镇。镇子不大,但毗邻运河,颇为热闹。石磊将他们安置在一家名为“悦来”的客栈后院,此处看似普通,实则是“山河盟”的一处秘密联络点。
安顿下来后,阿阮外出打探消息,沈允明则与石磊商议后续安排。江疏影和朴智秀留在房中。
“江姑娘,”朴智秀犹豫了一下,开口道,“既然已到江南,我……我想我应该离开了。多谢你一路上的照顾。”
江疏影看着她,明白她的心思。一个高丽贡女的身份,在江南同样敏感,她不愿连累自己。“你有什么打算?”
朴智秀摇了摇头,眼神有些迷茫:“我也不知道。或许……找个偏僻的地方,隐姓埋名,了此残生。”
就在这时,阿阮匆匆回来,脸色不太好看。
“情况有些不妙。”她压低声音道,“我刚得到消息,不仅是扬州,整个两淮乃至浙西路,近来都加强了盘查,尤其是对北面来的生面孔。据说……是在搜捕一批从大都逃脱的‘钦犯’,画像都贴出来了!”
众人心中一凛。贺平的动作好快!竟然能将通缉令直接下到江南!
“另外,”阿阮顿了顿,语气更加沉重,“还有一个更坏的消息。我在码头打听船只消息时,听几个水手议论,说是直沽港那边,近日出现了不少形制古怪的大型海船,不像是寻常商船,倒像是……战船!而且悬挂的并非我大宋旗帜,也非蒙古旗帜,甚是可疑!”
直沽港?那是北地重要的出海口,距离大都并不远!出现不明身份的战舰?这意味着什么?
江疏影猛地站起身,一个可怕的念头涌入脑海:“难道……贺平勾结的不仅仅是‘拂林院’,还有……海外势力?或者,那是蒙古人准备南下的水师前哨?”
无论是哪种可能,这对南宋而言,都是一个极其危险的信号!陆上有蒙古铁骑威胁,海上若再被未知势力或蒙古水师封锁,大宋将面临前所未有的压力!
“必须尽快将这个消息,连同边防草图,一起上报!”沈允明肃然道。
“上报给谁?如何确保消息能直达天听,而不被中途截留或压下?”江疏影提出了最关键的问题。朝廷内部主和派势力不小,未必愿意相信甚至可能刻意隐瞒这类“危言耸听”的消息。
房间内陷入沉默。这是一个比突破重重关卡更加艰难的难题。
“或许……我们可以双管齐下。”阿阮沉吟道,“一方面,通过盟里的渠道,设法将消息传递给仍在抗元前线的辛弃疾大人等主战派将领。另一方面,我们也需要寻找机会,亲自面见一位在朝中颇有清望、且倾向于抗战的重臣。”
“朝中重臣……谁可信?”沈允明问。
阿阮看向江疏影:“江姑娘在北上之前,曾在金陵与一些官员有过接触,可有觉得可信之人?”
江疏影脑海中闪过几个人选,最终定格在一个名字上:“史弥远……史相公如何?”史弥远时任右丞相,虽权势滔天,为人诟病之处不少,但在对抗蒙古入侵的大方向上,目前似乎还算坚定。
阿阮和沈允明对视一眼,都有些犹豫。史弥远此人,城府极深,党同伐异,并非理想的托付对象,但以其权势,若肯相信并重视这份情报,确实能最快发挥作用。
“史相……风险太大。”沈允明摇头,“或许我们可以尝试联系礼部侍郎魏了翁,或者工部尚书赵范,这几位大人都是主战派,风评也相对较好。”
就在他们商议之际,石磊再次匆匆进来,脸色比阿阮刚才还要难看。
“刚接到飞鸽传书,”他声音干涩,“我们在扬州的堂口……被官府查抄了!据说是接到了线报,称堂口窝藏北地细作!几位留守的兄弟……下落不明!”
众人脸色骤变!
扬州堂口被抄!这意味着他们在江南的一个重要据点暴露了!是谁走漏了风声?还是贺平的眼线已经厉害到了如此地步?
“此地也不安全了!我们必须立刻转移!”阿阮当机立断。
然而,屋漏偏逢连夜雨。客栈外突然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和兵甲碰撞声!
“包围客栈!一个都不准放走!”一个嚣张的声音高声喝道。
是当地的官兵!他们怎么找到这里的?!
瞬间,众人陷入了被内外夹击的绝境!客栈外有官兵包围,而他们寻找可信赖的上报渠道之路,也因扬州堂口被抄和内部的可能奸细而变得迷雾重重。
江疏影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入掌心。这江南,似乎也并不比大都安全多少。惊涛骇浪,从北地,一路席卷到了这烟雨江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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