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湖水浸透衣袍,沉重的舆图紧贴胸口,如同烙铁。江疏影瘫倒在乌篷小船潮湿的甲板上,剧烈地喘息,喉咙里满是血腥气。追兵的呼喝声、犬吠声被船篷隔绝,变得模糊遥远,唯有湖水轻拍船帮的声响和自己的心跳震耳欲聋。
陆沉舟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神里没有一丝波澜,仿佛她只是一件失而复得、却沾满了泥泞的货物。他并未询问她为何在此,也未理会她一身狼狈,只是对船头的艄公——依旧是那个沉默的贺平——微一颔首。
小船无声无息地滑入浓雾深处,如同幽灵般消失在茫茫西湖之上。
江疏影挣扎着想坐起来,却浑身脱力,只能仰望着那张冷峻的侧脸。恐惧、疑惑、还有一丝绝处逢生的虚脱感交织在一起,让她一时失语。他怎么会恰好在这里?是巧合,还是他早已料到?
船行良久,并未驶向孤山清晖别业的方向,而是绕向西湖更僻静的一隅。雾气渐薄,露出一片嶙峋的山石和依山而建的一处小巧别院,黑瓦白墙掩映在疏朗的梅林之中,比清晖别业更显隐逸出世。
小船靠上一处隐蔽的石阶。陆沉舟率先起身,踏上石阶,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江疏影。“跟上。”命令简短冰冷。
江疏影咬咬牙,用尽力气撑起发软的身体,踉跄着跟上。石阶湿滑,她几次险些滑倒,前面那玄色的身影却丝毫没有放缓脚步的意思。
别院的门悄无声息地打开,又悄无声息地合上,将外面的世界彻底隔绝。院内静得出奇,只有风吹过梅枝的细微声响和他们的脚步声。这里的格局与清晖别业相似,却更显空旷寂寥,仿佛久已无人居住。
陆沉舟径直走入一间书房。屋内陈设极简,一桌一椅一书架,唯有窗边一瓶白梅,疏影横斜,暗香浮动。他走到书案后坐下,终于将目光重新投向僵立在门口的江疏影。
“东西。”他伸出手,语气不容置疑。
江疏影心脏一紧,手下意识地按向胸口。那幅舆图的存在,是她此刻唯一的筹码,也是最大的危机。交出它,她可能立刻失去价值;不交,激怒他的后果不堪设想。
短暂的挣扎后,她慢慢从怀中取出那卷被体温焐得微温的羊皮纸,递了过去。指尖因紧张而微微颤抖。
陆沉舟接过舆图,并未立刻展开,只是掂了掂分量,目光在她沾满泥污和芦苇碎叶的脸上停留一瞬,才缓缓将舆图在案上铺开。
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刻尺,一寸寸扫过图纸上的山川河流、兵力标注、那条刺目的朱笔小路。书房内静得可怕,只有羊皮纸卷舒展的细微声响和他平稳的呼吸声。
江疏影屏息凝神,等待着审判。他会相信这舆图的真实性吗?会追问它的来历吗?
然而,陆沉舟什么也没问。他看完,指尖在那条朱笔小路上轻轻一点,随即面无表情地将舆图重新卷起,放入案头一个紫檀木盒中,锁好。
“你可以走了。”他抬眸,语气平淡得像是在打发一个无关紧要的仆役。
江疏影愣在原地。走了?去哪里?皇城司在抓她,蒙古人在追她,她还能去哪里?
“大人……”她声音干涩,“我……”
“贺平会给你安排住处。”他打断她,似乎看穿了她的茫然与恐惧,却又毫不在意,“记住你看到的,忘掉你经历的。安分待着,你的命,暂时无虞。”
说完,他便不再看她,自顾自取过一本书卷,仿佛她已不存在。
一种巨大的无力感席卷了江疏影。她拼死逃出,带来如此重要的情报,却只换来他一句轻描淡写的“安分待着”。她就像一颗棋子,被随手拿起,又随手放下,连过问棋局的资格都没有。
贺平无声无息地出现在门口,做了个请的手势。
江疏影最后看了一眼案后那沉静如深渊的男子,咬了咬下唇,跟着贺平退出了书房。
贺平将她引到院落最西侧一间极小的厢房。“暂且在此休息。无令不得随意走动。”他的交代依旧简洁冰冷,说完便转身离开,将她独自留在房中。
房间狭小却干净,一床一桌一椅,窗外正对着几株老梅。江疏影关上门,背靠着冰凉的门板,缓缓滑坐在地上。紧绷的神经骤然松弛,带来的不是安心,而是铺天盖地的疲惫和后怕。
她抱着膝盖,将脸埋入臂弯。舆图交出去了,命暂时保住了,可未来依旧一片迷雾。陆沉舟的态度莫测高深,这座梅林别院看似宁静,却处处透着诡异。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忽然传来一阵极轻微的、不同于风拂梅枝的响动。
像是有人踩断了枯枝。
江疏影猛地抬头,警惕地望向窗外。月色朦胧,梅影婆娑,并无人影。
是错觉吗?
她屏住呼吸,悄悄挪到窗边,透过窗纸的缝隙向外望去。
只见清冷月色下,一个身影正悠闲地踱步于梅林之间。那人穿着一身宽大的青色道袍,墨发用一根木簪松松挽就,身形颀长,姿态洒脱,仿佛只是月下赏梅的雅士。
但他行走的路线却有些奇怪,并非随意漫步,时而驻足凝视某株梅树,时而又弯腰似乎在地上寻找什么,手指偶尔在树干或山石上轻轻叩击几下,动作流畅而隐蔽。
那不是陆沉舟,也不是贺平。
他是谁?
江疏影的心再次提了起来。这深更半夜,出现在这隐秘别院的陌生人,绝非寻常访客。
那人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忽然停住脚步,抬头朝着她窗户的方向望来。
月光照亮他半边脸庞,眉目疏朗,嘴角似乎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眼神却锐利如鹰,瞬间穿透了薄薄的窗纸,仿佛早已洞悉她的窥视。
江疏影吓得猛地后退一步,心脏狂跳。
再凑近看时,窗外梅林寂寂,月影幢幢,哪里还有半个人影?
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梅香清冷月色下,一场无端的幻觉。
唯有空气中,似乎残留着一丝极淡的、不属于梅香的冷冽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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