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靠近楚州(今江苏淮安),气氛越发凝重。盐路上往来的行人神色仓惶,常见拖家带口向南逃难的流民,脸上刻满了惊惧与茫然。空气中仿佛弥漫着一股无形的硝烟味,压得人喘不过气。
浮山堰的残骸带来的历史沉重感尚未消散,现实的兵燹之危已迫在眉睫。
这一日,终于遥遥望见了楚州城的轮廓。那是一座雄踞于淮河之滨的坚城,城墙高厚,箭楼林立,本是抵御北敌的江淮屏障。然而此刻,城头上飘扬的却是蒙古的狼旗!黑色的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像一片不祥的乌云,笼罩在昔日宋土之上。
更令人心惊的是城下的景象。
原本城郭之外的民居、商铺大多已被拆毁或焚毁,留下断壁残垣和焦黑的木料。广阔的平地被清理出来,搭建起了连绵不绝的蒙古军帐,如同雨后滋生的灰色蘑菇,一眼望不到边。无数的民夫在皮鞭和呵斥下,如同蝼蚁般搬运着巨石、木料,加固着城墙,挖掘着壕沟。骑兵小队往来奔驰,卷起漫天尘土,斥候游骑如同幽灵般在更远处的地平线上出没。
“草木皆兵……”阿阮低声惊叹,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短弓。眼前的肃杀景象,让人感觉每一片草叶后面都可能藏着敌人的眼睛。
老疤脸色发白,啐了一口:“他娘的,这阵仗……比前年路过时又大了好几圈!这楚州城,快被鞑子修成铁桶了!”
沈允明目光锐利地扫过远处的军营和工事,低声道:“他们在打造一个前进基地,一个足以支撑大军持续南下的跳板。看那些新修的码头和粮囤……”
江疏影的心沉到了谷底。楚州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它控扼淮河,水陆要冲。蒙古人如此经营,其意图已是昭然若揭——以此为据点,汇集兵力物资,一旦时机成熟,便可挥师南下,直扑长江!这与她在登州外海所见的不明舰队,构成了一个水陆并进的、庞大的入侵计划。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背上那个轻便的盐包,里面的青铜令牌和玉片仿佛变得更加沉重。这份情报,必须尽快送回江南!
“这条路不能走了。”老疤果断道,“前面肯定设了重卡,咱们这身份,经不起细查。绕道,从西边的高邮湖走水路!”
绕道高邮湖,意味着路程更远,变数更多。但面对楚州城下这严密的军事封锁,这是唯一的选择。
一行人不敢逗留,立刻转向西行。然而,即便是绕道,也并非坦途。蒙古人的游骑哨探范围极广,他们不得不更加小心,专挑荒僻难行的小路,有时甚至需要在芦苇荡或者密林中穿行。
江疏影的腿伤在这样的路况下更是雪上加霜。每一次迈步都牵扯着剧痛,额头上冷汗涔涔,嘴唇被她咬得失去了血色。但她始终一声不吭,只是死死拄着拐杖,紧跟着队伍。
沈允明几次放缓脚步,想要搀扶,都被她用眼神制止。她知道,此刻任何多余的举动都可能引来不必要的注意。
途中,他们遇到几拨同样绕道南下的流民,从他们口中得知了更多令人不安的消息。蒙古人在楚州附近实行了严格的戒严和物资管制,征发粮草,抓捕壮丁,稍有反抗便血腥镇压。更有传言说,蒙古大将伯颜已至前线督师,不日即将有大动作。
气氛压抑得让人窒息。
傍晚时分,终于抵达了高邮湖畔。浩渺的湖面在暮色中呈现出一种深沉的墨蓝色,与天际相连。湖风带着水汽吹来,稍稍驱散了一些夏日的闷热和心头的压抑。
老疤熟门熟路地找到一处隐蔽的湖湾,那里系着几条破旧的小船,是专门做这种“绕道”生意的船家。
“今晚就在这儿歇脚,明早雇船入湖。”老疤安排道,“湖里情况也复杂,有水匪,也有蒙古人的巡逻船,都机灵点。”
众人早已疲惫不堪,尤其是江疏影,几乎是被阿阮搀扶着坐到湖边的石块上。腿上的伤口经过这一天的跋涉,又开始隐隐渗出血水,将包扎的布条染红。
阿阮连忙为她检查换药,眉头紧锁:“不行,伤口又裂开了,必须静养,不能再走了。”
江疏影靠在冰凉的岩石上,望着暮色中沉寂的楚州城方向,那里灯火零星,与记忆中江南水乡的万家灯火截然不同。她声音微弱却坚定:“没有时间静养了……我们必须尽快过湖。”
沈允明默默地将干粮分给大家,走到江疏影身边坐下,递给她一块烤热的饼子。“楚州的情况,比我们想象的更严重。”他低声道,“伯颜若真到了前线,说明蒙古人的总攻可能就在眼前。”
江疏影接过饼子,却没有胃口。“我知道。”她看着湖面,“所以,我们慢不得。”
夜色渐深,湖边的蚊虫嗡嗡作响。远处,似乎传来了隐隐约约的号角声,那是楚州军营的方向。
草木皆兵,不仅是形容紧张的氛围,更是残酷的现实。在这片被战云笼罩的土地上,每一寸草木之后,都可能藏着致命的杀机,也可能藏着像他们一样,在黑暗中艰难前行、试图传递希望火种的孤影。
江疏影闭上眼睛,强迫自己休息。高邮湖的广阔水域就在眼前,那将是下一段充满未知的航程。而楚州城下那如林的刀枪和肃杀的气氛,如同一个巨大的阴影,提醒着他们,南归之路的尽头,等待着的可能不是安宁,而是更加汹涌的惊涛骇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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