礁石门轰然洞开的刹那，裹挟着血腥、硝烟与死亡气息的声浪，如同实质的冲击波，狠狠撞入每个人的耳膜。外面已不再是朦胧的江雾，而是被火光、烟尘和飞溅的鲜血染成的一片混沌地狱。
喊杀声、兵刃撞击声、垂死的哀嚎、战马的嘶鸣、蒙古人特有的尖锐呼哨……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形成一股令人头皮发麻的狂暴交响。视线所及，江岸滩涂上，密密麻麻的蒙古步兵如同黑色的潮水，正一波接着一波，冲击着前方一道摇摇欲坠的防线——那是由残破的车辆、尸体和少数仍在奋战的宋军士兵组成的临时壁垒。
而更远处，临安城的方向，数股粗黑的烟柱冲天而起，其中一股，正是来自**清波门**！
“清波门……破了？！”梁雄瞳孔骤缩，声音嘶哑。清波门是临安西南重要门户，此门一破，意味着蒙古大军已如洪水般灌入城内！
“寨主！看那边！”一名眼尖的弟兄指着左前方。
只见在靠近江岸的一片芦苇荡边缘，正在进行着一场极其惨烈的白刃战。约莫百余名身穿各式杂乱服装、却统一臂缠白布的人，正与数倍于己的蒙古精锐步兵绞杀在一起。他们背靠着燃烧的芦苇丛，退无可退，只能挥舞着手中简陋的兵刃——锄头、鱼叉、甚至拆下来的门闩，与装备精良的敌人以命相搏。
是“黄河”的人！那些北地流亡义士！他们臂缠白布，显然是为了在混乱中识别敌我。
然而，双方实力悬殊太大。蒙古兵三人一组，配合默契，刀盾手格挡，长枪手突刺，后面的弓箭手则冷静地寻找机会点射。不断有臂缠白布的义士倒下，鲜血染红了滩涂，但他们倒下前，往往也会拖着一名甚至两名敌人同归于尽。战斗姿态，完全是**敢死**的打法！
“是‘黄河’的弟兄！他们被围住了！”梁雄目眦欲裂，“妈的！跟老子冲过去！救一个是一个！”
“等等！”江疏影一把拉住他，目光锐利地扫过战场，“硬冲过去，我们这点人瞬间就会被吞掉！需要搅乱他们的阵型！”
她的目光落在藏金洞码头旁，那几艘之前停靠的快船，以及船上未来得及卸下的……火油罐！
一个极其冒险的计划瞬间在她脑中成形。
“梁寨主，你带弟兄们从侧翼佯攻，吸引一部分敌人注意力！我去放火！”江疏影语速极快。
“放火？哪里？”
“烧他们的后队和辎重！”江疏影指向蒙古军阵后方，那里隐约可以看到一些堆放着的攻城器械和物资，以及少量骑兵在游弋。“火起必然混乱，你们趁乱撕开一个口子，接应‘黄河’的人往水边撤！我们驾船接应！”
梁雄瞬间明白了她的意图，这是目前唯一可能奏效的方法。但让江疏影独自去执行最危险的火攻任务……
“我去放火！你带人佯攻！”梁雄吼道。
“不行！你对水寨弟兄的指挥比我熟！佯攻需要默契，不能出错！而且……”江疏影拍了拍背后的“破阵子”剑，眼神决绝，“我的剑，更适合杀人放火！”
不等梁雄再反对，她已猛地转身，冲向一艘快船，抓起两罐火油，用布条捆在身上，又拿起一个火把。
“江姑娘！”梁雄看着她单薄却决绝的背影，知道已无法阻拦，只能红着眼睛吼道：“弟兄们！跟我来！为江姑娘开路！”
幸存的七八名水寨汉子发出野兽般的咆哮，紧随梁雄，如同一把尖刀，从侧翼狠狠扎入了蒙古军的边缘！
突如其来的袭击，果然引起了蒙古军一阵骚动。一部分兵力被吸引过去，与梁雄等人绞杀在一起。
趁此机会，江疏影压低身体，如同鬼魅般沿着江岸的阴影和礁石，向着蒙古军后队的方向潜行。她的动作敏捷而隐蔽，得益于无数次生死边缘的磨砺。箭矢从头顶呼啸而过，喊杀声震耳欲聋，她充耳不闻，眼中只有那个目标。
腰间的火油罐沉甸甸的，肩头和腿上的伤口在奔跑中传来撕裂般的痛楚，但她咬紧牙关，速度不减。
近了！更近了！
她已经能看清那些蒙古辅兵正在将一捆捆箭矢搬向前线，能看到那些骑兵不耐烦地勒着战马，甚至能闻到马匹的腥膻气和皮甲的味道。
就是现在！
她猛地从一块礁石后跃出，用尽全身力气，将一罐火油狠狠砸向一堆堆放的箭矢和草料！
“啪！”陶罐碎裂，刺鼻的火油味瞬间弥漫开来！
不等周围的蒙古兵反应过来，她手中的火把已然划出一道弧线，精准地落在了泼洒开的火油上！
“轰——！”
烈焰冲天而起！瞬间吞噬了那堆物资，并向着旁边的攻城槌等器械蔓延而去！
“着火啦！”
“有奸细！”
后队顿时大乱！辅兵惊慌失措地奔逃，战马受惊，扬起前蹄嘶鸣，骑兵努力控制着坐骑，阵型瞬间崩溃！
“走水了！走水了！”江疏影用蒙古语尖声大喊，同时将另一罐火油砸向另一处辎重点，再次引燃一片火焰！
混乱如同涟漪般扩散开来！
前方正在围攻“黄河”义士的蒙古主力，听到后方传来的混乱和呼喊，军心不可避免地产生了动摇，攻势为之一缓。
“就是现在！杀进去！”梁雄敏锐地抓住了这稍纵即逝的机会，带着水寨弟兄，如同疯虎般向着包围圈猛冲！
而此刻，江疏影却陷入了极大的危险之中！
她的行动彻底暴露了自己！几名反应过来的蒙古骑兵，狞笑着催动战马，挥舞着弯刀，向她冲了过来！步兵也围拢过来，箭矢如同飞蝗般射向她藏身的礁石区域！
避无可避！
江疏影猛地拔出背后的“破阵子”剑，冰冷的剑身在火光映照下，流淌着一泓秋水般的寒光。她背靠礁石，眼神冰冷地看着迫近的敌人。
一名骑兵率先冲到，弯刀带着凄厉的风声，拦腰斩来！
江疏影没有硬接，身体如同没有骨头般猛地向下一滑，险险避过刀锋，同时“破阵子”剑向上疾刺！“噗嗤”一声，精准地刺入了马腹！
战马发出一声悲鸣，轰然倒地，将背上的骑兵狠狠摔了下来。江疏影毫不犹豫，上前一步，剑光一闪，结果了那名骑兵的性命。
但更多的敌人围了上来。她挥剑格挡开劈来的弯刀，震得手臂发麻。一支冷箭擦着她的脸颊飞过，带起一缕血丝。
她毕竟腿上有伤，动作慢了一瞬，被一名蒙古步兵的刀锋在左臂上又添了一道伤口。
鲜血顺着胳膊流淌下来，滴落在焦黑的土地上。
她喘着粗气，背靠着燃烧的辎重堆，火焰炙烤着她的后背，面前是步步紧逼的敌人。
难道……真的要死在这里了吗？
她握紧了“破阵子”剑，准备进行最后的搏杀。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姑娘！这边！”
一声熟悉的、带着急切的女声，从不远处一片燃烧的芦苇丛后响起！
江疏影猛地转头，只见一个矫健的身影，正挥舞着短刀，砍翻了一名试图从侧翼靠近她的蒙古兵！
那是……阿阮！
她怎么会在这里？！
不等江疏影细想，阿阮已经冲了过来，一把拉住她的手腕，语气急促：“快走！跟我来！”
阿阮的出现和悍勇，暂时逼退了面前的敌人。江疏影不再犹豫，跟着阿阮，一头钻进了那片燃烧的、浓烟滚滚的芦苇荡。
身后，传来蒙古兵气急败坏的怒吼和箭矢射入芦苇的“嗖嗖”声。
但她们的身影，已然消失在浓烟与火焰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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