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特高课回来,陈默没去公司,直接回了家。他把自己关在书房里,连佣人送来的晚饭都没碰。
书房里没开灯,只有窗外透进来的微弱天光,勾勒出家具模糊的轮廓。陈默坐在宽大的皮椅上,一动不动,像尊雕像。
他脑子里反复回放着下午在佐藤办公室的那一幕。自己是怎么故作紧张又带着点兴奋,把那张写着“情报”的纸递出去的。佐藤那张带着赞许笑容的脸,南造云子那怀疑的一瞥……
一切都按计划进行,顺利得让人心头发冷。
他知道,“悦来茶馆”那边,组织已经安排了撤离。大部分核心人员应该已经安全转移,留下的,要么是外围的、不太清楚内情的小角色,要么就是一些注定要被舍弃的“死棋”。
陈默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扶手,发出沉闷的声响。窗外开始飘起细雨,雨滴打在玻璃上,发出轻微的噼啪声,却无法打破书房内压抑的寂静。
他想起自己加入组织时的誓言,想起那些并肩作战的同志,想起那些为了理想而牺牲的面孔。可现在,他却要亲手将谎言包装成真相,在敌人的阵营里扮演一个双面间谍。这种撕裂感,就像有一把钝刀在心头反复割磨。
陈默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空气中还残留着白天抽过的烟味,混着书房里陈旧的纸张气息。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一下,一下,在寂静中格外清晰。每一次跳动,都像是在质问自己:这样的选择,真的正确吗?
他甚至能想象出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南造云子带人摸查,确认可疑,然后深夜或者凌晨突袭。几声零星的枪响,几声呵斥,几个穿着便衣的人被粗暴地押上囚车。茶馆被翻得底朝天,那些精心准备的假文件被当做战利品带走……
这一切,都是因为他递出去的那张纸。
虽然他告诉自己,这是必要的牺牲,是为了更长远的胜利,是为了“木马计划”能够成功。可“牺牲”这两个字,说出来轻飘飘,真正压在心上的时候,却沉得让人喘不过气。
那可能是活生生的人啊!有父母,有妻儿,可能只是因为一时热血或者生活所迫,加入了军统。现在,因为他们“烛影”小组的计划,这些人就要面临酷刑,甚至死亡。
而他陈默,就是那个亲手把他们推下悬崖的人。
一种强烈的恶心感涌上喉咙。他干呕了几下,什么也没吐出来,只觉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他想起前世,自己也曾是被追捕、随时可能牺牲的一员。他体会过那种朝不保夕的恐惧,也亲眼见过战友倒在血泊里。现在,角色调换,他成了那个制造恐惧和牺牲的人。
这感觉,糟透了。
他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在昏暗的书房里烦躁地踱步。皮鞋踩在地板上,发出空洞的响声。
“这是为了大局!是为了最终胜利!”他低声对自己说,试图用宏大的理由来说服自己。
可另一个声音立刻在脑海里反驳:“狗屁的大局!那些被牺牲的人,他们的命就不是命吗?你凭什么决定他们的生死?!”
陈默的双手紧握成拳,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他停下脚步,盯着自己影子的轮廓,仿佛要从那团模糊的黑暗中找出答案。窗外的雨声愈发密集,像无数细小的手指敲打着玻璃,也敲打着他紧绷的神经。
他想起组织里那些信任他的眼神,想起他们递来情报时毫无保留的坦荡。而现在,他却要用这些信任编织成一张网,将他们拖入深渊。这种背叛感像毒蛇一样啃噬着他的心,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陈默走到窗前,推开一扇窗。冷雨夹着寒风扑面而来,打湿了他的衣领。他深吸一口潮湿的空气,试图让自己清醒一些。
转身走到酒柜前,摸黑倒了一杯威士忌,仰头灌了下去。烈酒像一道火线,从喉咙烧到胃里,却烧不化心头的冰冷和沉重。
他又倒了一杯。
酒精开始发挥作用,脑袋有点发晕,但心里的挣扎却更加清晰。他甚至产生了一种冲动,想立刻冲去特高课,告诉佐藤那是个假情报,取消行动。
但他不能。
“木马计划”刚刚开始,他不能因为一时的软弱而前功尽弃。那么多同志的努力和准备,不能因为他一个人的良心不安而付诸东流。
他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慢慢滑坐在地上。手里的酒杯歪了,剩下的酒液洒在地毯上,洇开一团深色的污渍。
黑暗里,他仿佛能听到远处传来的警笛声,能看到茶馆里那些惊恐无助的脸。
“对不起……”他对着虚空,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喃喃道。
他知道,这三个字毫无分量,也改变不了任何事。但他还是想说。仿佛说出来,心头的负罪感就能减轻一分。
可并没有。
那种亲手将同志送入虎口的煎熬,像无数细小的虫子,啃噬着他的内心。这比他之前亲手杀人,承受的心理压力要大得多。杀人是在对敌,是在自卫或者复仇。而现在,他是在利用,是在背叛(虽然是计划中的背叛)。
书房里的座钟当当敲了十下。
夜更深了。
陈默知道,行动大概已经开始了,或者即将开始。他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在这里,独自承受这漫长的、无声的煎熬。
他蜷缩在墙角,把脸埋在膝盖里。外面偶尔传来汽车驶过的声音,都会让他心惊肉跳,以为是去抓人的囚车回来了。
这一夜,格外漫长。
当第一缕晨光透过窗帘缝隙照进来时,陈默才抬起头,眼睛里布满血丝,脸色苍白得吓人。
他知道,最艰难的第一步,已经迈出去了。手上沾的血,心里的负罪,都再也洗不掉。
他扶着墙壁,慢慢站起来,腿有些发麻。他看着镜子里那个憔悴不堪的自己,用力揉了揉脸。
戏,还得继续演。而且要比昨天演得更好。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挺直脊梁,走出书房,走向那个需要他继续扮演“陈少爷”的世界。
只是眼底深处,多了一丝无法抹去的阴霾。这份“投名状”的重量,将永远压在他的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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