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体检”带来的集体恐慌,如同瘟疫般在园区内蔓延了数日。空气中仿佛永远漂浮着消毒水和绝望混合的刺鼻气味。每个人看彼此的眼神,尤其是看那些o型血的人,都带上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既是同病相怜的恐惧,又隐隐有一丝可耻的庆幸,庆幸也许、可能、大概自己不是最先被“匹配”上的那一个。
食堂里、工位上、宿舍中,死寂取代了以往那种夹杂着鞭打声和虚假电话营销声的嘈杂。人们像被抽走了魂,机械地完成着每日的“工作”,眼神空洞,仿佛随时等待那最终审判的降临。管理层似乎很满意这种效果,打手们的鞭子暂时休息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令人毛骨悚然的、猫捉老鼠般的戏谑目光。他们知道,恐惧本身已经是最好的监工。
陈默混迹 among these walking dead之中,外表看起来并无二致。他同样沉默,同样机械地完成着诈骗任务,甚至因为不再有内心的挣扎和抗拒,他的“业绩”反而诡异地稳定在一个不高不低、刚好免于惩罚的水平线上。
但他的内心,早已不再是冰封的死寂,而是化作了一座持续喷发却无声无息的火山。阿龙被拖走时绝望的眼神,“医生”罗那冰冷的触摸,采血针刺入血管的瞬间幻化出的手术刀寒光……这些画面日夜不停地在他脑中循环播放,每一次循环,都像用最粗糙的砂纸打磨着他的神经,磨去最后一丝柔软和迟疑,只剩下坚硬、冰冷、锐利的复仇之刃。
眼泪?那是什么?早在阿龙消失的那一刻就流干了。不,甚至更早,在他毕业即失业、被房东赶出家门、蹲在雨夜的楼道里时,眼泪就已经失去了意义。在这里,眼泪是奢侈品,是软弱的标志,只会换来更残忍的嘲笑和践踏。
他将翻腾的恨意,如同浇筑钢铁般,一层层、一丝不苟地深埋、压缩进心底最深处。那不是消失,而是在积蓄力量,在发生某种可怕的质变。他的眼神不再是单纯的恐惧或麻木,而是变成了一种近乎绝对的冰冷,像西伯利亚永冻土层下埋藏了万年的寒冰,没有任何温度,却能折射出最锐利的光。偶尔,当他抬起眼,目光扫过那些耀武扬扬的打手,扫过王经理那虚伪精明的脸,扫过摄像头和电网时,那冰层下仿佛有熔岩流动的炽热红光一闪而逝,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生存的目标,在他心中发生了根本性的蜕变。不再是被动地“熬下去”,祈祷着虚无缥缈的救援或是管理层的“仁慈”。不,那太可笑了。这里的规则只有弱肉强食,只有榨取与毁灭。想要活下去,就必须变得比他们更强大,更凶狠,更狡猾。
“复仇和离开”——这四个字成了他新的生命信条,像钢铁的烙印,刻在他的灵魂深处。离开是为了复仇,而复仇,必须活着离开才能实现。两者交织,成为支撑他不崩溃的唯一支柱。
他开始了一场极其隐秘、无比危险的自我锻造。
锻炼身体是第一要务。在极度营养不良、精神高压、且被严密监视的环境下,这看似不可能。但他找到了方法。
每天清晨,在大多数人还沉浸在疲惫和恐惧的睡梦中时,他会提前醒来几分钟。躺在坚硬的通铺上,在薄薄的毯子掩盖下,开始极其缓慢、轻微地绷紧全身肌肉,从脚趾开始,到小腿、大腿、腰腹、胸膛、手臂、手指,最后是面部。每一块肌肉都绷紧到极致,保持十几秒,然后完全放松。如此循环,直到全身肌肉纤维都感到微微发热和酸胀。这是一种源自苏联克格勃的等长收缩训练法,无需大幅动作,却能有效维持甚至增强肌肉力量和耐力。汗水浸湿了草席,但他呼吸平稳,面无表情,仿佛仍在沉睡。
白天在工位上,长时间保持坐姿,他也有办法。利用敲击键盘的间隙,极其隐蔽地收缩和放松臀腿和核心肌群。利用去厕所的短暂时间,在隔间里快速做十几个深蹲或提踵,耳朵却竖得老高,警惕着外面的动静。每一次弯腰捡东西,他都将其视为一次硬拉训练,用标准姿势发力,锻炼腰背。
食物依旧是猪食,但他强迫自己吞下每一口能得到的东西。他将难以下咽的馊饭想象成燃料,复仇的燃料。他甚至偷偷观察哪些野草或虫子可能在极端情况下补充蛋白质——这是童年农村生活留给他的、几乎被遗忘的本能知识。
观察,成了他除了呼吸和仇恨之外的第二本能。
他的工位位置相对靠内,这原本是个劣势,此刻却成了绝佳的观察点。他像一尊没有生命的石像,眼角的余光却如同最精密的雷达,无声地扫描着整个办公区。
他记录着守卫换班的规律。不是大概的时间,而是精确到分钟。早班、午班、晚班,交接时的空隙有多长?哪个守卫喜欢提前几分钟溜号?哪个守卫会在交接时闲聊几句?哪个时间段守卫的警惕性最低?(通常是凌晨三四点,人最困顿的时候,但也是园区最安静,任何异动都容易被发现的时候)。
他 memorizing 园区的布局。大脑如同一个自动绘图的机器,不断修正和补充着地图。办公区有几个出口?哪个门是常闭但可能未上锁的?通风管道走向如何?电网的配电箱大概在哪个方位?摄像头的主要监控盲区在哪里?(他发现厕所附近和某些堆放杂物的角落,摄像头视野存在极小死角)。
他甚至开始分析管理层的弱点和关系。
王经理,看似精明强干,掌控一切,但她也有焦虑的时候。每当“豪哥”或其他更高层管理者要来视察前,她会变得格外暴躁,对业绩数字锱铢必较,对下属的失误容忍度更低。这说明她也有压力,她的地位并非固若金汤。她喜欢听恭维话,享受掌控感,有时会因为下属一个拙劣的奉承而稍微放松警惕。
打手头目阿泰,残忍暴戾,但似乎头脑简单,更依仗武力。他对王经理表面恭敬,但偶尔会流露出不屑。他们之间并非铁板一块?或许可以利用?
那些普通的打手,也各有特点。有的嗜睡,有的贪杯(会偷偷带酒进来),有的好赌(休息时聚在一起赌钱),有的格外残忍以取乐,有的则相对麻木,只是混日子。每个人的性格弱点,都可能成为未来的突破口。
这些观察到的碎片信息,白天他不敢记录,只能死死记在脑子里。到了夜晚,躺在鼾声、梦呓和压抑哭泣声交织的宿舍里,他才会在脑海中反复“回放”、“整理”、“归档”。他的大脑如同一个高度紧张的处理器,超负荷运转,将仇恨转化为计算的动力。
生存的本能和复仇的渴望,激发了他全部的潜能。他的感官变得异常敏锐,能听到很远之外守卫钥匙串的轻微晃动声,能凭借气味判断出今晚的饭菜是否更加变质,能从一个守卫的眼神变化预判他下一秒是否会挥鞭子。
他不再是一个被迫害的“猪仔”,而是在自己选择的战场上,一个潜伏的猎手,一个收集死亡筹码的赌徒。每一个俯卧撑,每一次肌肉收缩,每一个观察到的细节,都像是一点点注入他血管的肾上腺素,让他在这绝望的深渊里,感受到一种扭曲的、冰冷的“生机”。
仇恨,这世界上最黑暗、最有毒的养分,正在这具饱受摧残的躯壳里,滋养着一朵畸形的、却拥有可怕力量的花朵。
他知道,“体检”的匹配结果就像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他的头顶,不知何时就会落下。时间,可能是他最奢侈的东西,也可能是最先耗尽的东西。
他必须快,更快。
在手术刀落下之前。
在成为冰冷器官运输箱里的一件“货物”之前。
他必须找到那条通往地狱之外、亦或是通往复仇之路的裂缝。
夜色深沉,宿舍里弥漫着汗臭和绝望的气息。陈默躺在坚硬的铺位上,睁着眼睛,望着天花板上那片模糊的黑暗。那里什么都没有,但他仿佛能看到自己用仇恨和观察一点点编织出的、错综复杂的逃生地图,以及地图尽头,那些折磨他、毁灭他之人,脸上惊恐扭曲的表情。
他的嘴角,在无人看到的黑暗里,极其微小地、冰冷地向上扯动了一下。
那不是笑。
那是野兽在发动攻击前,无声呲出的獠牙。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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