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灯泡瓦数低,昏黄的光晕勉强照亮一小块地方。母亲和妹妹已经睡下了,里屋传来压抑的咳嗽声和轻微的鼾声。陈山河坐在外屋的小板凳上,对着那台磕碰了的收音机发呆。搪瓷缸子里的白菜粉条早就凉透了,凝着一层白色的油花,他一口也吃不下去。
浑身的伤还在隐隐作痛,红药水刺鼻的味道混着家里淡淡的霉味,挥之不去。李静那块手帕被他偷偷塞到了枕头底下,像藏着一个见不得光的秘密。赵红梅给的吃食和药水让他暖和了片刻,但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无力感。这点善意,填不上那个巨大的窟窿。
就在他盯着收音机,脑子里一片空白,几乎要被绝望溺毙的时候,门外传来几声刻意放轻、却又带着点熟悉的节奏的敲门声。
笃,笃笃。
陈山河猛地回过神,警惕地看向门口。这么晚了,会是谁?保卫科?还是刀疤刘那伙人找上门了?
他慢慢站起身,顺手抄起了靠在墙边的火钳子,哑着嗓子问:“谁?”
“山子!是我!卫东!快开门,冻死老子了!”门外传来一个压低却难掩急躁的声音。
刘卫东?他发小,一个车间不同班组,脑子活泛,胆子大,但也有点滑头。
陈山河稍微松了口气,放下火钳,拉开了门栓。
门一开,一股冷风先灌进来,接着一个瘦削的身影就挤了进来,带着一身寒气。刘卫东裹着件旧棉猴,帽子拉得很低,脸冻得通红,鼻子吸溜着,眼睛却亮得异常,滴溜溜地在屋里一扫,最后落在陈山河脸上和那台收音机上。
“我操,山子,你脸咋整的?跟人干仗了?”刘卫东压低声音,咋咋呼呼地问,随即又自己接上话,“妈的,肯定是刘扒皮那老王八蛋又找你茬了吧?还是保卫科那帮黑皮狗?”
陈山河没接话,重新插上门栓,闷声问:“这么晚,啥事?”
刘卫东搓着手,凑到那小小的煤炉子边烤火,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哥们儿听说你爸的事了,咋样,钱凑够没?”
陈山河脸色一黯,摇了摇头。
“我就知道!”刘卫东一拍大腿,脸上露出一种“果然如此”的表情,随即眼睛更亮了,凑得更近,声音压得几乎只剩气音,“山子,想不想整点快钱?救急的!”
陈山河猛地抬头看他。
刘卫东舔了舔冻得发干的嘴唇,眼里闪着一种冒险的光:“我瞅见个好活儿!就咱厂后头那废料堆!妈的,堆得跟山似的,那些报废的零件、废钢烂铁,根本没人管!”
陈山河的心跳漏了一拍,隐隐猜到他要说什么。
“老黑他们隔三差五就拉一车出去卖,赚的油水够肥了!凭啥就他们能捞?”刘卫东语气带着愤愤不平,随即戳了戳陈山河的胳膊,“咱俩……不,再叫上大壮!他有力气!咱晚上摸过去,弄点出来,我知道西边围墙有个豁口,能弄出去!我有门路能找到收废品的,价格比厂里收购站高!”
偷厂里的废料?
陈山河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了。这要是被抓住,就不是扣奖金、挨顿打那么简单了!开除都是轻的,说不定得进去!
他下意识就想拒绝。太冒险了!
可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却怎么也吐不出来。
父亲惨白的脸,医生冰冷的催促,母亲偷偷抹泪的样子,妹妹惶恐的眼神……还有刘扒皮的刁难,老黑的链子,刀疤刘的拳头……以及李静那带着怜悯的眼神和赵红梅那恨铁不成钢的骂声……
所有的一切,像沉重的巨石,一层层压下来,把他那点犹豫和恐惧碾得粉碎。
他需要钱,现在就要!没有任何正经路子能这么快弄到钱了!
刘卫东看着他变幻不定的脸色,又添了一把火:“山子!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咱就弄一点,应应急!谁他妈能知道?等风声过了,谁还记得?你爸那可等着钱救命呢!”
最后那句话,像一根针,精准地刺破了陈山河最后的心理防线。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刺得肺管子生疼。他抬起头,眼睛里布满了血丝,还有一种被逼到绝境后豁出去的疯狂。
“……豁口在哪儿?”他的声音干涩沙哑,像是锈铁摩擦。
刘卫东脸上立刻露出兴奋的笑容,用力一拍他肩膀:“操!就知道你够种!就在锅炉房后头,那堆破烂管子后面!明晚!等熄了灯,巡夜的过去咱就动手!”
煤炉子里最后一点煤核噼啪响了一声,熄灭了。
屋里彻底暗了下来,只有窗外雪地反射进来一点微弱的光,照在两个年轻人激动又紧张的脸上。
一个铤而走险的点子,就在这冰冷的冬夜里,悄然生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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