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壁滑开的“扎扎”声在死寂的藏经阁废墟中格外刺耳。密室显露的瞬间，那片躺在石台上的琉璃盏碎片仿佛被惊醒，表面流淌的混沌光晕骤然加速，圣洁与污浊的色彩疯狂交替，将狭窄的密室映照得光怪陆离。
混沌种子在张自在掌心发出近乎贪婪的尖鸣，那股吞噬的欲望如同实质的钩索，几乎要拽着他的身体扑向石台。然而，密室角落阴影里那股悄然弥漫的、与罪业同源的危险气息，像一盆冰水浇在他心头。
“有埋伏！”张自在低喝一声，强行定住身形，右手虚握，灰败的寂灭力场瞬间在身前布下。
几乎在他出声的同时，角落的阴影猛地蠕动，三道暗红色的、如同由粘稠血液凝聚而成的触手，悄无声息地电射而出！这些触手上布满了不断开合、细密如针的吸盘，散发着浓郁的血腥与怨毒气息，目标并非直接攻击，而是缠绕向那片琉璃盏碎片，显然是想将其夺走或破坏！
“找死！”
孙悟空反应更快，在张自在出声预警的刹那已然出手！他甚至没有动用拳头，只是张口喷出一道凝练如实质的暗金色妖气，如同利剑般后发先至，精准地斩在那三道暗红触手之上！
嗤——！
如同烧红的烙铁切入油脂，暗红触手被妖气斩中的部分瞬间焦黑、萎缩，发出凄厉的、仿佛无数细碎尖叫混合而成的嘶鸣，猛地缩回了阴影之中。阴影里传来一声压抑的、充满痛楚与怨恨的低吼，随即那气息迅速远遁，消失在废墟深处。
“哼，溜得倒快。”孙悟空收回妖气，金瞳不屑地瞥了一眼阴影消失的方向。
危机暂时解除。张自在松了口气，这才将目光完全投向石台上的碎片。那种源自灵魂深处的吸引与呼唤愈发强烈。他深吸一口气，知道这一步无法回避。他示意孙悟空和阿月戒备，自己则缓步走向石台。
随着他的靠近，碎片的光芒闪烁得越发急促，仿佛一颗濒临爆炸的心脏。当他终于伸出手指，即将触碰到那片冰凉琉璃的瞬间——
轰！！！！
没有声音，却有一股无法形容的、纯粹由信息与情感构成的洪流，如同决堤的星河，蛮横地撞入了张自在的意识海！混沌种子兴奋地剧烈震颤，非但没有阻止，反而像敞开了大门，主动引导着这股洪流涌入！
张自在眼前的一切景象——密室、石台、身后的孙悟空和阿月——瞬间消失不见。他的意识被彻底拖入了一个由光芒与碎片构成的、跨越了万古时空的记忆回响之中！
他看到——
无尽的虚空之中，一座无法用言语形容其万一的辉煌国度悬浮着。那是真正的佛国净土！琉璃为地，黄金铺路，七宝池、八功德水遍布其间。无数天女在空中散花，飞天奏响妙音，罗汉、菩萨、比丘尼的身影遍布莲台与宝刹，周身散发着柔和而纯粹的佛光。中央，一座巍峨超越想象的灵山之巅，大雄宝殿绽放着照亮无尽虚空的璀璨光芒，一尊无法窥见全貌、只能感受到其无边慈悲与威严的佛祖金身端坐其中，低沉的梵唱与钟磬之音回荡在每一寸空间，秩序井然，神圣庄严。
这便是……未被污染前的古佛国！
紧接着，景象流转——
佛国依旧辉煌，但在那璀璨的光芒之下，张自在却“看”到了一些不协调的“杂质”。一些信徒的祈祷声中，夹杂了过于炽烈的贪欲——求财、求权、求长生；一些罗汉的眉宇间，偶尔会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傲慢与我执；甚至在某些菩萨的慈悲目光深处，潜藏着一丝对“度化”功德的算计……这些细微的、负面情绪与念头，如同无形的尘埃，不断飘向那悬浮于佛国核心的、一盏散发着温润光辉的琉璃盏之中。
琉璃盏默默承受着，以其纯净的本质试图沉淀、净化这些杂质。但日积月累，那盏中之光，似乎不再如最初那般纯粹无瑕，其内部开始出现一丝极其细微、却真实存在的……浑浊。
然后，变故骤生——
没有任何预兆，那端坐于灵山之巅的佛祖金身，其一只低垂的、蕴含无尽悲悯的眼眸，猛地睁开了一道缝隙！那缝隙中流露出的，并非佛光，而是一种……难以形容的、仿佛看透了所有虚妄与尽头后的极致虚无与冰冷！
就在这眼眸睁开的刹那，那本就因承载过多杂质而变得脆弱的琉璃盏，仿佛被这缕“虚无”目光直接击中！
咔嚓——！！！！
一声响彻整个佛国，乃至震荡诸天万界的、清脆而绝望的碎裂声！
琉璃盏，碎了。
不是从外部被击碎，更像是从其承载的“信仰”内核，由内而外地崩解！
积蓄了万古的、海量的、未经彻底净化的庞杂信仰之力，连同那被淬炼出的最精纯的核心信仰，在这一刻，如同被压抑到极点的火山，轰然爆发！
璀璨与污浊的光华混杂着，形成毁灭性的洪流，向四面八方席卷！神圣的佛光与扭曲的欲望之光交织，慈悲的梵唱与疯狂的呓语混杂！光芒所过之处，琉璃地面开裂，黄金道路融化，七宝池水干涸，八功德水污浊！无数的天女、飞天在光芒中消融，罗汉金身出现裂痕，菩萨宝相蒙尘……
整个佛国，在这股源自自身根基的、矛盾而混乱的力量冲击下，发出了痛苦的呻吟，开始了迅速的崩塌与堕落！天空被染上不祥的暗红，那是信仰崩坏后燃起的“罪业之火”！
最后的景象——
在一片崩塌的殿宇废墟中，一个身披金甲、魁梧却满脸惊恐与绝望的身影（卷帘大将），正徒劳地试图用手去拢住那些四散飞溅的琉璃碎片，碎片划破了他的手掌，金色的神血滴落，他却浑然不觉，只是绝望地看着那席卷一切的毁灭光华，口中发出无声的呐喊……
回响戛然而止。
张自在猛地睁开眼睛，意识回归现实，身体一个踉跄，差点栽倒在地，被一旁的孙悟空伸手扶住。他脸色惨白如纸，额头布满冷汗，瞳孔因震撼而剧烈收缩，胸腔剧烈起伏，仿佛刚刚亲身经历了一场世界的终结。
那片琉璃盏碎片依旧静静躺在石台上，光芒却已内敛，仿佛刚才那场记忆的爆发耗尽了它最后的力量。
密室内一片死寂。孙悟空扶着张自在，金瞳中不再是纯粹的暴戾，而是充满了难以言喻的震惊与……一种被触及了遥远记忆的迷茫。他甚至下意识地松了松脖颈，仿佛那毁灭的景象让他感到了某种无形的束缚。
阿月更是早已泪流满面，作为守碑人，她对古佛国的陨落有着更深的共情与悲恸。她看着那块碎片，如同看着一个时代的墓碑。
张自在喘着粗气，脑海中依旧回荡着那佛祖金身睁开的、冰冷虚无的眼眸，以及琉璃盏由内而外崩解的景象。
信仰的崩塌……源自内部的污染……以及那最后，仿佛来自更高维度的、冰冷的“注视”……
这，就是琉璃盏破碎的真相？这就是古佛国陨落的根源？
他低头，看向自己依旧在微微颤抖的右手，掌心的混沌种子在经历了这场记忆风暴后，竟奇异地陷入了一种沉默，不再躁动，仿佛也在消化着那来自远古的、沉重到极点的信息。
这片废墟隐藏的秘密，远比他们想象的，还要惊人。
（第十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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