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华守在元阿宝的床边,直到她呼吸渐匀,眉宇间的郁结渐渐舒展,才轻手轻脚地起身,掖了掖被角,转身往文华殿去。夜已深,宫道上的宫灯映着薄雪,将他的影子拉得又细又长。
文华殿内烛火通明,内阁的几位老臣仍在等候,个个神色凝重。见李华进来,众人连忙起身行礼,谁也没敢先开口——方才圣上对元阿宝的维护,他们虽没亲眼见,却也能从张恂那紧绷的脸色里猜出几分。
沉默片刻,彭启丰终是按捺不住,往前半步,拱手道:“圣上……世子妃……”
“朕会给你们一个交代。”李华的声音带着倦意,却不容置疑,直接打断了他的话。他走到御座旁,有些失落地坐下,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凉的扶手。
殿内的气氛瞬间凝固。众人都听出了他语气里的疲惫,也明白此刻再劝,只会徒增圣上的烦忧。
“都下去传旨吧。”李华闭了闭眼,声音低沉,“该查的查,该办的办,按朕先前说的,半分不得含糊。”
“是。”四位阁老齐声应道,躬身退了出去。厚重的殿门缓缓合上,将满室的烛火与外界的风雪隔绝开来。
殿内只剩下李华一人。他仰头靠在椅背上,望着穹顶的藻井,那繁复的花纹在烛火下明明灭灭,像极了这几日翻涌的风波。
“元穆!!!”
一声压抑的怒吼从喉间迸发,带着无尽的愤怒与无力。他恨元穆的叛乱,恨他将战火引向边陲,恨他让无数百姓流离失所;更恨这叛乱牵连到元阿宝,让她平白承受这无妄之灾,跪在冰冷的金砖上请罪。
手指猛地攥紧,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刺痛让他混沌的思绪清醒了几分。他知道,彭启丰他们的担忧并非无的放矢——元氏一族叛乱,作为元氏女的元阿宝,难免会被外朝攻讦。可他偏要护着她,不仅因为她是他的妻,更因为她干干净净,不该被这场肮脏的叛乱玷污。
李华缓缓坐直身子,对身边的赵谨说:“把孙宪叫来!”
...
纥骨元不孤在茶啊冲卫外围望见屈吉安的骑兵如黑云压境,二话不说便勒转马头,马鞭狠狠抽在马臀上:“走!回岱岚州!”
身后的外族骑兵虽有些错愕,却不敢违逆,紧随其后扬起烟尘。有人打马追上皮袍裹身的纥骨元不孤,瓮声瓮气地问:“大王,咱们为何不直接回北庭?绕道岱岚州,怕是会被朝廷骑兵追上!”
纥骨元不孤回头瞥了眼茶啊冲卫方向隐约的厮杀声,嘴角勾起一抹贪婪的笑:“回北庭?多抢些粮食招兵买马,来年好再来!”
骑兵们一听“再抢一回”,眼中顿时燃起光,先前的慌乱被贪婪取代,马蹄声愈发急促,朝着岱岚州的方向狂奔。
两日后的岱岚州,残雪未消,城门洞开的豁口处还凝着黑褐色的血渍。纥骨元不孤的骑兵如一股寒流,率先踏过护城河上的薄冰,马蹄声敲得冻土咚咚作响。
明瑞在州府衙门前接到消息,脸色几不可察地变了变。他望着远处扬起的烟尘,心头那点侥幸彻底熄灭——纥骨元不孤这时候单独回来,必是元穆那边败了,甚至可能已经成了阶下囚。可他脸上却堆起热络的笑,快步迎上前,拱手弯腰:“恭迎大王得胜归来!下官一早便备了好酒好菜,就等诸位英雄回来犒劳!”
纥骨元不孤勒住马缰,皮袍下的手暗暗攥紧。他哪有什么“得胜”可言,不过是从茶啊冲卫的乱军里逃出来的丧家之犬。此刻听见“酒菜”二字,肚里的饥肠顿时咕咕作响,但身后仿佛总有屈吉安骑兵的马蹄声在追,哪敢耽搁?
“不必了!”他粗声打断,眼神扫过明瑞,带着不容置疑的蛮横,“没时间喝酒!你现在就去筹集粮食,越多越好,还有城里的牲畜、绸缎,都给我装车!我要立刻带走!”
明瑞脸上的笑僵了一瞬,随即又化开,心里却愈发笃定——这草原狼定是被追得急了,才如此仓皇。他眼珠一转,计上心来,躬身应道:“大王放心,粮食好办!只是……”他故意顿了顿,压低声音,“库房里的存粮前些日子被元将军的人运走了大半,剩下的怕是不够。不过城西的粮仓还藏着一批,是下官特意为大王留的后手,只是那里离城稍远,需得派人去取。”
纥骨元不孤眼中闪过一丝贪光:“城西粮仓?有多少?”
“足有五千石!还有几十头肥牛!”明瑞说得斩钉截铁,偷偷观察着纥骨元不孤的神色,又补了句,“只是那边路偏,怕有散兵游勇惦记,需得劳烦大王派些人手随我去取,也好护着粮食周全。”
纥骨元不孤心里的算盘打得噼啪响。五千石粮食!足够他的人撑到回北庭了!至于明瑞的话,他虽有疑虑,却架不住粮草的诱惑,更何况明瑞一个文官,还能翻出什么浪?
“好!”他当即拍板,对身边的伊万道,“你带三百人,跟着明大人去取粮,速去速回!”又瞪向明瑞,“若是敢耍花样,我拆了你的骨头!”
“不敢不敢!”明瑞连连作揖,眼底却掠过一丝冷光。他转身领着那三百骑兵往城西走,步伐看似急切,实则暗暗计算着时辰。
等走出城郭,离城西粮仓还有半里地时,明瑞忽然往路边一片山林指了指:“就在前面!下官去叫粮仓的看守开门,诸位稍等!”
伊万不疑有他,粗声哼了句“快去快回”,便挥手让明瑞动身。
明瑞弓着腰应了,转身快步走向密林,靴底踩在枯枝败叶上发出细碎的声响。刚钻进林子里,他立刻直起身,眼神里的恭顺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丝狠厉。只见他将手指凑到唇边,吹了一声尖锐的口哨,哨音在寂静的林间荡开,惊起几片落雪。
几乎就在哨音落下的瞬间,骑兵们忽然觉得不对劲——明瑞钻进林子的方向,分明与记忆中西城粮仓的位置偏了半里地!
“不好!有诈!”伊万猛地拔刀,寒光映着他惊疑的脸,“追!”
三百外族骑兵立刻调转马头,刀光出鞘的脆响混着马蹄声,朝着密林深处冲去。
可他们刚冲进林子没几步,两侧的树丛忽然“哗啦”作响,积雪簌簌坠落间,数队伏兵如猛虎下山般杀了出来!为首一人身材魁梧,铠甲上沾着未干的血渍,正是明瑞的心腹高延宗!
“杀!”高延宗一声怒喝,手中长戟横扫,瞬间将最前面的骑兵挑落马下。
伏兵们早已张弓搭箭,此刻齐齐放弦,箭矢如飞蝗般密集,带着破空的锐响扎进骑兵队列。冲在最前面的十几个骑兵来不及反应,便被射成了刺猬,惨叫着坠马,尸体绊倒了后续的马蹄,队伍瞬间乱作一团。
“快撤!快撤!”头目嘶吼着挥舞弯刀格挡箭矢,可密林里空间狭窄,骑兵们根本无法展开阵型,只能眼睁睁看着伏兵从两侧包抄过来。高延宗带着人如砍瓜切菜般冲杀,长戟每一次起落都能带起一串血珠,伏兵们的刀斧更是专砍马腿,战马受惊后疯狂蹦跳,将背上的骑兵甩落,随即被乱刀砍死。
外族骑兵虽悍勇,却架不住伏击的突然和地形的限制。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三百骑兵便被砍杀了大半,剩下的几十个残兵被伏兵围在中间,刀光抵着咽喉,再也没了反抗的力气,只能扔下兵器跪地求饶。
高延宗一脚踹翻试图顽抗的头目,抹了把脸上的血污,吩咐手下:“清理战场,伤兵补刀,尸体拖去填了旁边的沟壑!”
待手下领命去办,他才提着染血的长戟走到明瑞面前,单膝跪地行礼:“大人,城西的骑兵已尽数解决!”
明瑞立在老松下,苍劲的枝桠在他头顶横斜,落雪顺着松针簌簌往下掉,沾在他的官袍上,转瞬便化了。他望着岱岚州城的方向,声音里听不出情绪:“城内的布置,都妥当了?”
“回大人,都按您的吩咐备好了!”高延宗躬身回话,甲胄上的寒气尚未散尽,说话时带着白气。
明瑞缓缓点头,目光转向身旁的高延宗。这人跟着自己十三年,从当初县衙里的一个小差役,熬成如今能独当一面的亲卫头领,刀光剑影里从未含糊过。他抬手拍了拍高延宗的肩膀,语气带着几分难得的温和:“你跟了我这么多年,辛苦你了。等这事了结,我保你能得个世袭的职位,那可是泼天的功劳,足够你高家子孙后代衣食无忧。”
高延宗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动容,嘴唇动了动:“大人……属下从未想过这些,只求能一直跟着您……”
明瑞抬手打断了他,眼神重新变得锐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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