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明瘫坐在操场边的草地上，冰凉的露水浸湿了他的裤腿，带来一阵刺骨的寒意，却让他混沌的意识清醒了几分。眼前是渐渐亮起来的天空，东方已泛起鱼肚白，远处的宿舍楼轮廓在晨雾中若隐若现，一切都显得那么真实，真实得让他几乎要相信自己真的逃出来了。
身上的冷汗慢慢消退，取而代之的是劫后余生的虚脱感。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胸口因为剧烈的奔跑而隐隐作痛，但这点疼痛和刚才在图书馆里经历的恐惧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活下来了……我真的活下来了……”杜明喃喃自语，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他抬起手，想擦去脸上的汗水和泪水，却在看到自己手掌的瞬间，动作猛地僵住了。
他的手……变得有些透明。
不是光线造成的错觉，而是实实在在的透明。透过掌心，他能清晰地看到后面草地上枯黄的草叶，那景象诡异得让他心脏骤停。
杜明猛地低下头，看向自己的身体。
身上穿着的，根本不是他昨晚穿的那件黑色连帽衫，而是一件灰色的校服。布料粗糙，颜色暗沉，和他在三楼看到的那个没有脸的“同学”穿的校服，一模一样。
灰色校服……被“它”同化的标志……
这个认知像一把淬了冰的尖刀，狠狠扎进他的心脏，让他瞬间如坠冰窟。
怎么会这样？他明明冲出了消防通道，明明呼吸到了外面的空气，明明看到了即将亮起的天空……难道这一切都是假的？
“不……不可能……”杜明摇着头，试图否定这个可怕的念头。他用力掐了自己一把，手臂上却没有任何痛感，只有一种麻木的、虚无的感觉。
就在这时，远处的宿舍楼方向传来了起床铃的声音，清脆响亮，和学校每天清晨的铃声分毫不差。
但杜明的瞳孔却猛地收缩了——现在才凌晨两点整，距离平时的起床时间还有整整四个小时。
这铃声，是假的。
这个认知彻底击垮了他最后的侥幸。他终于明白，自己根本没有逃出来。所谓的“消防通道”，所谓的“清晨”，所谓的“自由”，全都是“它”制造的幻觉。
他想起了赵凯最后推开他时，那决绝的眼神和那句“别回头”。赵凯一定是知道的，知道他已经被标记了，知道他逃不掉了，所以才选择牺牲自己，让他能在幻觉里多“活”片刻。
杜明的目光不受控制地转向自己的右手。不知何时，他的手里多了一支笔——黑色的钢笔，笔身光滑，正是张扬昨晚丢失的那一支。
冰冷的金属触感从指尖传来，带着一股熟悉的、令人作呕的霉味。
“借我笔……借我笔……”
张扬空洞的声音仿佛又在耳边响起，一遍又一遍，像一道魔咒，缠绕着他的灵魂。
杜明终于想起来了。
在服务台后面，当沉重的脚步声靠近时，他为了看清那双悬浮的黑色鞋子，下意识地偏过头，目光越过走廊的拐角，扫过了走廊尽头——那面穿衣镜，正反射着应急灯幽幽的绿光。
就在那一瞬间，他违反了规则1。
他以为自己只是匆匆一瞥，却没想到，“它”早已在那时就标记了他。赵凯找到的规则7里说，只有“未被规则标记”的人才能离开，而他，从一开始就失去了离开的资格。
所谓的“逃亡”，不过是一场精心设计的落幕仪式。“它”在看着他挣扎，看着他抱有希望，然后在他以为自己获得救赎的那一刻，狠狠撕碎所有假象，让他坠入更深的绝望。
杜明站起身，身体轻飘飘的，像一片没有重量的羽毛。他朝着图书馆的方向走去，脚步缓慢而机械，仿佛被无形的线牵引着。
操场边的路灯不知何时熄灭了，晨雾越来越浓，模糊了他的视线。但他却能清晰地看到图书馆的轮廓，像一头蛰伏在黑暗中的巨兽，静静地等待着他的回归。
走到图书馆大门前，他停下了脚步。门是虚掩着的，里面一片漆黑，只有走廊尽头的应急灯还亮着，发出幽幽的绿光，像一双窥视的眼睛。
“同学，闭馆时间到了，快回宿舍吧。”
管理员温和的声音从里面传来，和昨晚清场时一模一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催促。
杜明推开门，走了进去。
图书馆里静得可怕，只有他自己的脚步声在回荡，空旷而虚无。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霉味和陈旧纸张的气息，和他手掌上的味道一模一样。
他握着那支黑色钢笔，沿着走廊缓缓向前走。应急灯的绿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布满灰尘的地板上，像一个扭曲的幽灵。
走廊尽头的穿衣镜立在那里，镜面光滑，倒映着他的身影——穿着灰色校服，面容模糊，像蒙上了一层薄雾。
而在镜子里，他的身后，站着三个熟悉的身影。
张扬、李伟、赵凯。
他们也穿着灰色的校服，表情平静，眼神空洞，正静静地看着他。
看到杜明走近，张扬微微抬起手，掌心向上，嘴里重复着那句永恒的话语：“借我笔……借我笔……”
李伟站在张扬旁边，身体不再颤抖，脸上也没有了恐惧，只是眼神茫然地盯着前方，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赵凯站在最后，推了推鼻梁上那副不存在的眼镜，嘴角似乎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无奈的笑意。
杜明走到穿衣镜前，停下了脚步。
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看着那四个穿着灰色校服的身影，突然觉得无比平静。
原来，从他们决定夜宿图书馆的那一刻起，结局就已经注定了。所谓的规则，不过是“它”筛选猎物的游戏。遵守也好，违反也罢，最终的归宿，都是这里。
杜明抬起手，将那支黑色钢笔递向镜子里的张扬。
在笔尖接触到镜面的瞬间，他感觉到一股熟悉的吸力传来。身体变得越来越轻，意识也开始模糊。
他最后看到的，是镜子里的四个身影同时伸出手，朝着他的方向，缓缓靠近。
图书馆的灯光，不知何时全部熄灭了。
只有走廊尽头的穿衣镜，依旧亮着，映出四个模糊的灰色身影。
外面的天空，依旧是凌晨两点的黑暗。
管理员锁好图书馆的大门，转身离开，嘴里哼着不成调的小曲。明天，又会有新的学生来这里看书，或许，也会有新的“夜宿者”，带着好奇和刺激，踏入这座被规则缠绕的牢笼。
而图书馆深处，那面穿衣镜前，四个灰色的身影并排站着，静静地等待着下一个“同伴”的到来。
走廊里，仿佛又响起了翻书的声音，轻柔而规律，在寂静的深夜里，回荡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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