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在一种诡异的氛围中渐渐放明。
然而，那笼罩在城西黑风岭上空的淡紫色灵气漩涡，并未如寻常天象般随着日出而消散，反而在熹微的晨光中显得更加清晰诡谲。
那低沉的、源自天地本身的嗡鸣也未曾停歇，如同持续敲响的战鼓，沉闷地压在每一个归叶城居民的心头。
最初的极致恐慌过后，城中百姓的脸上更多是一种茫然的疲惫与麻木。
市集比往日冷清了许多，即便出门，人们也大多行色匆匆，交谈时下意识地压低声音，眼神不时惶恐地瞥向西方天际，仿佛那漩涡随时会垂下什么可怕的事物。
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压抑感笼罩全城。
官府发布了第二道措辞更为严厉的安民告示，声称已请动法力更为高深的天师前来处置异象，严禁任何人在坊间散布谣言、煽动恐慌，违令者将以重罪论处。
然而，街头增派的、盔甲鲜明的兵丁，以及那些眼神愈发警惕、手不离刀柄的江湖客，他们脸上掩饰不住的紧张神色，反而像无声的宣言，戳破了告示苍白无力的安抚，加剧了弥漫在空气中的不安。
墨尘如常打开了“墨氏医馆”的门板，但仅仅坐诊了不到一个时辰。
前来求诊的几人也都心不在焉，病症也多与惊悸、失眠相关。
草草开了几剂安神定志的方子，送走病患后，墨尘便以“需外出采集几味安神药材”为由，提前关停了医馆。
回到寂静的院内，那种心神不宁之感愈发清晰。
这异象持续的时间太长了！
“如此显赫的灵气汇聚，经久不散，如同暗夜烽火……”
墨尘眉头微蹙，心中警兆迭生，“方圆千里之内，只要未曾闭死关的同道，灵觉稍敏者，恐怕都已心生感应。”
他不禁想起了残阳古墓中那诡异而强大的冥泉老人残魂，以及当时可能存在的、与他一样侥幸逃脱的未知修士。
“若来者是心性平和之辈或官方修士倒也罢了，若是心怀叵测的恶客，或是与那古墓之事有所牵连之人……我身怀阴阳灵铁等物，一旦被其察觉，便是怀璧其罪，祸患立至。”
古墓中的生死搏杀，以及这些年对修真界弱肉强食法则的认知，让他不敢有丝毫侥幸之心。
他走到窗边，看着街角几个面带忧色、低声议论的熟悉面孔，那是他做了二十年邻居的寻常百姓。
心中掠过一丝复杂难明的情绪。
这些凡人，他曾以医术帮助他们解除病痛，感受过他们的淳朴与善意，自己也在这烟火气中锤炼道心。
但此刻，一种清晰无比的隔阂感油然而生。
他们的烦恼是柴米油盐，是家宅安宁，而他所面对的，是动辄关乎生死道途、源自另一个世界的潜在纷争。
这种疏离感并非冷血，而是历经世事、明辨自身处境后的清醒认知。
他无力改变这异象，更无法保护这些凡人免受可能随之而来的、他们根本无法理解的波及。
正如他们永远无法触及他所行走的这条布满荆棘的仙途。
沉默片刻，墨尘轻轻叹了口气，眼中最后一丝犹豫散去，转身开始冷静地行动。
他首先细致地清理了医馆内外所有可能与自己“墨先生”身份过于紧密关联、带有个人印记的物品。
一些不便携带的凡俗金银与器物，被他分成几份，准备趁夜以不为人知的方式，放置在几位曾在他初来乍到或平日里真心给予过帮助的老街坊门外，算是了却这一段二十年的凡尘善缘。
随后，他心神沉入识海，沟通那尊沉寂的太虚八卦瓶。
并未启动消耗巨大的推演之能，仅仅是借助其赋予的对能量流动与地理气机的超常洞察力，结合自身二十年来对归叶城周边山川地势、河流暗道、凡人罕至的偏僻小径的熟悉，开始于心中精密规划撤离路线。
他推演了数种可能：若异象突然消散、察觉到有明显恶意的外来修士气息逼近、或是城内因持续恐慌引发官府失控大规模混乱等不同情境下，最快、最隐蔽、最不易被追踪的离开方式，以及离开后的数个初步、安全的落脚与观察点。
在做这些周密准备的同时，他绝大部分的心神依旧如同最敏锐的弦，紧紧系于西方那庞大的灵气漩涡之上。
他仔细感知着其旋转速度是否变化，灵压强度是持续增强还是显露颓势，那淡紫色泽是愈发深邃还是开始驳杂不稳。
根据柳明远此前论道时偶尔提及的模糊概念，以及那些艰涩道籍的零星记载，他推断，这异象能持续稳定，说明柳明远至少目前仍在艰难支撑，未曾崩溃。
但持续时间越久，意味着其过程越是艰难，消耗的心神力也越是巨大，后续变数也越多。
“柳前辈，望你能踏过此关，得证金丹……”墨尘目光幽深，于心中默念。
但他绝不会将自身安危寄托于他人的成败之上。
他不会贸然插手柳明远的突破，那是取死之道，亦违背修士间的默契；他更不会等到麻烦的脚步声在门外响起时，才仓皇逃离。
他要的，是在风暴真正成形、并向着自己这边缘角落席卷而来之前，便已如轻烟般消散，远遁千里。
将必要的丹药、修复中的法器、日常用度以及柳明远所赠的那个尚未打开查看的木匣等物，分门别类、妥善地收入储物袋中。
墨尘的气息彻底内敛，如同古井深潭，不起微澜。
他此刻，既像一个潜伏在阴影中最有耐心的猎手，冷静地观察着猎物的动向；又像一个泊于静谧港湾、却已张满风帆的舟子，只等待一个明确的信号——
或是天际异象的骤然剧变，或是神识边缘那道骤然亮起、带着恶意的灵压锋芒——便会毫不犹豫地斩断与归叶城这二十载尘缘的最后牵绊。
重归茫茫人海或是险峻山川，继续他那孤独而漫长的仙途求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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