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浴一连七日，养心殿偏殿内终日弥漫着苦涩却令人安心的药香。裴砚的气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好转，虽离恢复如初尚远，但眉宇间那抹病弱的青灰已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淀下来的、内敛的英华。秦绾的陪伴与照料无微不至，两人之间的默契与亲昵，也在氤氲的水汽与无声的守护中，悄然滋长，心照不宣。
这夜是最后一次药浴。水汽蒸腾，裴砚闭目靠在桶壁，任由滚烫的药力疏通着最后几处郁结的经脉。痛楚依旧，却已在他能从容承受的范围内。他能感觉到秦绾就坐在桶边，柔软的布巾偶尔擦过他的肩背，动作轻柔得仿佛怕惊扰了什么。
一阵细微的瓷器碰撞声后，他感觉到她似乎站了起来，绕到了他身后。接着，一双微凉却柔软的手，轻轻按上了他的太阳穴。
裴砚身体几不可查地一僵。
那双手的力道恰到好处，带着生涩却认真的按压，试图缓解他因忍耐而紧绷的神经。她的指尖偶尔穿过他半湿的墨发，带来一阵细微的、令人心悸的痒意。
他从未与人如此亲近过。即便是重伤昏迷时，她的照料也多是喂药擦身，保持着一定的距离。此刻这般主动的、带着抚慰意味的触碰，如同羽毛，轻轻搔刮着他冰封多年的心湖。
他没有动，也没有睁眼，只是放任自己沉浸在这陌生而舒适的触感中。鼻尖萦绕的不再是单纯的药味，还有她身上那缕极淡的、清雅的馨香，混合在氤氲的水汽里，无孔不入。
时间缓缓流淌。殿内寂静，只有水波轻晃，和彼此渐渐同步的呼吸声。
秦绾按得认真，起初只是心疼他眉宇间隐忍的痕迹，想为他做些什么。可指尖触及他微湿的发根，感受到他皮肤下温热的脉搏，她的心跳也不由自主地乱了节拍。他的发质很好，墨黑顺滑，缠绕在指间，带着水汽的凉意，却又仿佛带着他身体的温度，烫得她指尖发麻。
她偷偷抬眼，看向他近在咫尺的侧脸。水汽将他棱角分明的线条柔化了几分，长睫低垂，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薄唇紧抿，却不再是因为痛苦，而是一种……放松的沉寂。他允许了她的靠近，甚至……是享受的。
这个认知让秦绾心底泛起一丝甜意，胆子也大了些。她稍稍加重了力道，指尖沿着他的鬓角，缓缓梳理着他散落的发丝。
就在这时，裴砚忽然抬起手，准确无误地覆上了她停留在他鬓边的手。
他的手掌宽大，因长时间浸泡在药汤中而温热潮湿，将她的手完全包裹住。力道不重，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秦绾的动作瞬间停住，整个人都僵住了。她能感觉到他掌心的薄茧，和他皮肤下沉稳有力的脉搏，一下下，仿佛敲击在她的心上。
“可以了。”他低声开口，声音因水汽和放松而带着一丝慵懒的沙哑。
秦绾像是被烫到一般，猛地想抽回手，却被他稍稍用力握住。
“别动。”他依旧没有睁眼，只是握着她的手，缓缓放下，搁在桶边，自己的手却并未松开，就那样覆盖着她的手背。
肌肤相贴，温度交融。比之前任何一次触碰都更直接，更……亲密。
秦绾的脸颊彻底红透，连脖颈都染上了绯色。她垂下头，不敢看他，却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掌心传来的、坚定而灼热的温度，和他身上散发出的、混合着药香与男性气息的强烈存在感。
他没有再说话，只是那样握着她的手，拇指无意识地、极轻地在她手背上摩挲着。一下，又一下，带着一种漫不经心的、却足以撩动心弦的温柔。
满室寂静，水汽氤氲。烛光透过水汽，变得朦胧而暧昧，将两人交叠的身影投在墙壁上，扭曲晃动，如同此刻悸动难平的心。
不知过了多久，孙院正进来起针的时辰到了。
裴砚这才缓缓松开手。掌心骤然失去那温软细腻的触感，竟让他生出一丝若有若无的失落。
秦绾几乎是立刻站起身，背对着他，手忙脚乱地去拿布巾，耳根红得如同玛瑙。
伺候他出浴，擦身，更衣，整个过程，秦绾都低垂着头，不敢与他对视。直到扶他躺回榻上，替他掖好被角，她才飞快地抬眸瞥了他一眼。
却见裴砚正看着她，目光深邃，里面翻涌着她看不太分明、却让心跳失控的情绪。他唇角似乎噙着一丝极淡的、若有若无的笑意。
秦绾心头一跳，慌忙移开视线，声音细若蚊蚋：“你……你好好休息。”说完，便如同受惊的兔子般，转身就要逃离。
“绾儿。”
他低沉的呼唤让她脚步一顿。
她停在原地，却没有回头。
只听他声音缓缓传来，带着一丝疲惫，却异常清晰：“明日……不必再准备药浴了。”
秦绾轻轻“嗯”了一声。
“这些时日，”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辛苦你了。”
秦绾摇了摇头，依旧没有回头，只低声道：“应该的。”
沉默片刻，她感觉到他的目光依旧停留在自己背上，灼热而专注。她鼓起勇气，飞快地说了一句：“你也早些安歇。”便不再停留，快步走出了内殿。
直到暖阁的门在身后合上，秦绾才靠在门板上，长长舒了一口气，抬手捂住依旧滚烫的脸颊。指尖仿佛还残留着他掌心的温度和触感，耳边回响着他低哑的嗓音。
她抬手，看着方才被他握住的手背，那里似乎还烙印着他的痕迹。想起他为自己挡去梁木的决绝，想起药浴时他隐忍的侧脸，想起方才他握住自己手时那不容置疑的温柔……
一种混杂着甜蜜、羞涩与巨大安定的情绪，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
她知道，有些东西，不一样了。
内殿榻上，裴砚听着外间暖阁门合上的轻响，缓缓闭上眼。指尖无意识地捻动着，仿佛还在回味方才那细腻温软的触感。
青丝绕指，余温犹存。
夜色缱绻，心湖已乱。
前路依旧莫测，但这份在病榻旁、药香中悄然生根的情愫，却如同暗夜中的微光，清晰而坚定地照亮了彼此的前路。
他知道，他再也无法放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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