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没亮透，清欢小筑的灶房就跟开了锅似的热闹。王伯蹲在炭火旁翻烤芝麻烧饼，油星子 “滋滋” 蹦到围裙上，他浑然不觉，只盯着饼上的芝麻转：“这御膳房的人眼高于顶，咱带点实在东西，总比空着手去看他们脸色强 —— 春桃丫头，别偷摸揪烧饼渣！”
春桃手一缩，嘴里还含着半口芝麻，含混不清道：“我这是替小姐试毒！万一烤糊了苦得慌，岂不是丢咱们清欢小筑的脸？” 说着又瞥向门口，沈砚之正帮苏清欢拎着青铜小鼎，鼎身裹着块青布，看着倒像个寻常食盒。
“放心，你家小姐的手艺，就是用瓦片烤饼都比御膳房的强。” 张老板扛着两个新打的旋纹锅过来，锅沿磨得发亮，“这锅是我连夜改的，导热快还不粘底，李御厨见了保准喜欢 —— 再说有沈大人在，谁敢给咱们使绊子？”
沈砚之指尖敲了敲鼎布，淡声道：“御史台刚查了御膳房的账目，不少人手脚不干净，他们该怕我才是。”
苏清欢把用棉纸包好的干荠菜塞进布包，闻言笑道：“沈大人这话听着像唬人，不过管用就好。” 她拎起布包往肩上一搭，“走了，别让李御厨等急了 —— 春桃，店里你盯着，要是柳家再来人捣乱，就把王伯的烟杆往门槛上磕三下，张老板的伙计会过来帮忙。”
春桃拍着胸脯应下，看着四人出了巷口，突然想起什么，追出去喊：“小姐！鼎要是预警了，你就喊‘老伙计醒醒’！我听王伯说这招灵！”
王伯回头骂：“你这丫头瞎教什么！鼎是神物，不是叫花子的拨浪鼓！”
几人说说笑笑到了宫门，守卫见是沈砚之，连问都没多问就放了行。进了宫墙，石板路光洁得能照见人影，王伯忍不住嘀咕：“这地方看着气派，就是太冷清，不如咱外城巷子里热闹，连个卖糖画的都没有。”
张老板捅了他一下：“小声点，小心被太监听见，说你亵渎宫禁。”
“我亵渎它？它还耽误我做买卖呢！” 王伯梗着脖子，却还是把烟杆揣进了怀里。
御膳房在宫西北角，离太后的寿康宫不远，还没走近就闻到一股浓郁的油气，混着香料的味道扑面而来。门口几个小太监正蹲在地上择菜，见他们过来，立马站起身，眼神里带着打量。
一个穿着靛蓝绸缎、腰系玉带的厨子从里面出来，三角眼扫过苏清欢一行人，尤其在王伯的粗布褂子和张老板的铁锅上多停了片刻，嘴角一瞥：“李师傅让来的？倒是稀奇，御膳房多久没来过市井摊贩了。”
王伯当即就炸了：“摊贩怎么了？摊贩做的菜，比某些占着茅坑不拉屎的厨子强百倍！你闻闻我这烧饼，香不香？” 说着就把布包往那厨子面前递。
厨子嫌恶地后退半步：“市井浊气，莫要污了御膳房的地。”
“赵御厨这话就偏颇了。” 沈砚之往前一步，气场瞬间压了下来，“《大靖食录》记载‘食无贵贱，味有真香’，赵御厨身为御厨，倒比市井百姓还懂不起这个理？”
那赵御厨脸色一变，显然认出了沈砚之，讪讪道：“沈大人说笑了，下官只是…… 只是怕市井食材不合规矩。”
“合不合规矩，轮得到你说？” 一个洪亮的声音从里面传来，李御厨穿着明黄镶边的厨袍走出来，看见苏清欢就笑道：“清欢丫头可算来了，快进来，我正跟几位师傅商量寿宴的菜呢。”
进了御膳房，只见偌大的灶房里排着十几口铁锅，灶眼燃着银丝炭，火苗蓝汪汪的。几个厨子围在案前忙活，见苏清欢进来，都停下了手里的活，眼神里有好奇也有轻视。
李御厨拉着苏清欢到案前，指着上面的食材道：“寿宴要做‘百福骈臻’羹，需得用百种食材，可太后近来胃口差，太油腻的不行，太清淡的又怕失了排场。我想着你擅长用市井食材做出新意，特来问问你的主意。”
话音刚落，旁边一个胖厨子就开口了：“李师傅，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寿宴的菜哪能用市井东西？传出去让人笑话御膳房没人了。” 这是钱厨头，专管宴席配菜，跟柳家沾点远亲。
苏清欢没急着反驳，指尖轻轻碰了碰案上的春笋，青铜小鼎在布包里 “嗡” 地一声轻颤，她立马笑道：“钱厨头这话不对。就说这春笋，御膳房用的是深山冬笋，市井用的是露地春笋，冬笋嫩是嫩，却少了点烟火气；春笋焯水去涩，再用骨汤吊鲜，反而比冬笋更爽口 —— 不信咱们试试？”
钱厨头嗤笑：“试？御膳房的食材金贵，可不能给你瞎折腾。”
“我这儿有食材。” 王伯立马把布包打开，里面的荠菜、春笋、干香菇摆了一桌子，“都是咱自己带来的，赔得起。” 张老板也趁机把旋纹锅往灶上一放，“这锅导热匀，做羹正好。”
赵御厨眼珠一转，阴阳怪气道：“既然苏姑娘这么有信心，不如就用这些食材做道羹？正好让咱们学学市井厨艺的‘高招’。” 他故意顿了顿，“不过丑话说在前头，要是做得不好，寿宴的事，你可就别掺和了。”
沈砚之刚要开口，苏清欢按住他的手，笑着应下：“好啊，不过我有个条件 —— 赵御厨得陪我一起做，免得待会儿说我占了御膳房的便宜。”
赵御厨没想到她反将一军，硬着头皮应了：“做就做，我还怕你不成？”
苏清欢先把春笋切成薄片，放进青铜小鼎里泡着，鼎身微热，不一会儿就渗出些淡黄色的水 —— 那是春笋里的涩味。王伯在旁帮着剁骨汤，张老板则给旋纹锅刷上薄油，嘴里念叨：“这锅要是好用，李师傅可得帮我扬扬名。”
赵御厨选了上好的火腿、瑶柱，排场做得十足，时不时瞥向苏清欢，见她只用些寻常食材，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苏清欢没管他，把泡好的春笋捞出来，和焯水的荠菜一起切碎，又把干香菇泡发撕成丝。骨汤熬得奶白，她舀了一勺倒进旋纹锅，鼎里的水也一并倒进去，刚一沸腾，青铜小鼎突然 “叮” 地一声轻响，鼎身的云雷纹亮了几分。
“这是啥动静？” 钱厨头吓了一跳。
“鼎认食材，知道这汤熬对了。” 苏清欢笑着把春笋、荠菜、香菇倒进锅里，小火慢炖。不一会儿，一股清鲜的香气就飘了出来，比赵御厨那边火腿瑶柱的味道还勾人。
几个小太监偷偷凑过来，鼻子一抽一抽的。王伯得意地扬下巴：“闻着香吧？这还没放调料呢！”
赵御厨心里发慌，手忙脚乱地往汤里加调料，结果盐放多了，眉头皱成一团。
苏清欢这边刚好起锅，她往汤里撒了点葱花，又滴了两滴香油，一碗翡翠色的荠菜春笋羹就成了。李御厨先尝了一口，眼睛立马亮了：“鲜！真鲜！清而不腻，荠菜的清苦中和了春笋的清甜，骨汤的醇厚打底，比我预想的还好！”
沈砚之也尝了一勺，看向苏清欢的眼神满是笑意：“比上次的荠菜豆腐羹更有层次。”
钱厨头犹豫着尝了一口，嘴硬道：“还行…… 就是太朴素了，寿宴用这个，不够气派。”
“气派能当饭吃？” 王伯怼道，“太后要是吃着油腻反胃，你负责？再说这羹看着朴素，里面的心思可比你的火腿瑶柱多 —— 苏丫头用鼎去涩，用骨汤吊鲜，哪一步不是实打实的功夫？”
正说着，赵御厨那边 “哐当” 一声，汤碗掉在了地上。原来他尝了自己做的汤，咸得发苦，再闻着苏清欢那碗的香气，急得手都抖了。
李御厨瞪了他一眼：“毛手毛脚的！还不收拾了！” 转头又对苏清欢道，“清欢丫头，这道羹就定进寿宴菜单了，名字就叫‘翡翠报春羹’。不过你得小心，柳家在御膳房安了人，刚才赵御厨就是柳玉茹托人打过招呼的。”
苏清欢点头：“我知道，昨天菜农下毒的事，就跟柳家有关。”
“还有更棘手的。” 李御厨压低声音，“柳家想让他们家的厨子也参与寿宴，说是要做‘龙凤呈祥’拼盘，其实是想趁机在菜里动手脚 —— 当年你娘就是被他们用类似的手段陷害的。”
沈砚之眼神一冷：“我会让人盯着御膳房的食材进出，不会让他们得逞。”
张老板把旋纹锅递给李御厨：“李师傅，这锅您留着用，做羹特别顺手。要是柳家的人敢动歪心思，我让外城的厨子们都来给苏丫头作证！”
王伯也附和：“对！咱市井厨子虽没名分，可也容不得他们欺负！”
李御厨看着眼前的众人，眼眶有点热：“好，好！有你们在，清欢丫头就安全多了。我这儿有本你娘当年的食谱，里面记着她做御膳的心得，或许能帮到你。” 说着从怀里掏出一本泛黄的小册子。
苏清欢接过食谱，指尖刚碰到封面，青铜小鼎就 “嗡” 地一声，鼎身的 “清欢”“暖”“安” 三个字都亮了起来。她心里一动，知道这食谱定有玄机。
几人又聊了会儿寿宴的细节，眼看日头偏西，便起身告辞。路过宫门时，王伯突然一拍大腿：“坏了！我的烧饼忘在御膳房了！那可是给沈大人准备的！”
沈砚之无奈道：“无妨，下次再吃。”
“那可不行！” 王伯转身就要往回跑，被张老板拉住：“别折腾了，回宫还得通传，回头我给你烤十斤！”
几人说说笑笑出了宫门，刚拐进巷口，就见春桃踮着脚张望，看见他们就喊：“小姐！柳玉茹被抓了！刚才捕快来说，菜农指证她下毒，柳家也被抄了！”
苏清欢一愣，随即笑了。沈砚之解释道：“我今早让捕快盯着柳家，菜农指证后，直接带人去抄了家，人赃并获。”
王伯拍手叫好：“活该！这叫恶有恶报！”
回到清欢小筑，春桃立马凑过来，盯着青铜小鼎喊：“小姐！鼎上的字更亮了！还有点发烫呢！”
苏清欢把鼎放在桌上，只见云雷纹里的三个字熠熠生辉，鼎身暖融融的，像揣了个小暖炉。她翻开母亲的食谱，第一页就写着：“食者，心也。味者，情也。人间烟火，方是真味。”
沈砚之站在她身边，轻声道：“你娘的心愿，你快实现了。”
苏清欢抬头看他，窗外的晚霞照进来，映得两人脸上都暖暖的。灶房里，王伯正和张老板烤烧饼，香气飘满了整个巷子。春桃在院子里追着大黄狗跑，笑声清脆。
青铜小鼎静静地躺在桌上，泛着温柔的光，仿佛也在笑着。寿宴的博弈还没开始，但苏清欢知道，有这鼎，有这些人，有这满院的烟火气，再大的风浪，她都能扛过去。毕竟，好吃的从来不分贵贱，人心的温暖，也从来不怕刁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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