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非那意味深长的笑容和“故人”二字,像是一双冰冷的手,骤然攥紧了阿箩的心脏!
最终答案?故人?
在这孤立无援、步步杀机的落云山庄,还有什么“故人”能告诉她答案?是敌是友?
巨大的不安如同毒藤般瞬间缠绕住她全身,让她几乎无法呼吸。她下意识地后退一步,目光惊疑不定地看向那扇紧闭的房门,仿佛那后面藏着噬人的猛兽。
沈知非却不再看她,他整了整略显褶皱的衣袍,脸上那种温和长者的面具似乎彻底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近乎漠然的平静。他缓步上前,亲自拉开了书房的门。
门外,依旧是那个低头垂手的老仆,但气氛却陡然变得不同。庭院中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多了数名身着普通家丁服饰、却眼神锐利、气息沉凝的汉子,他们看似随意地站在各处,却隐隐将所有的出路都控制在视线之内。
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弥漫开来。
“带路吧。”沈知非淡淡吩咐道。
“是,先生。”老仆躬身应道,转身在前引路。
沈知非回头看了阿箩一眼,那眼神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
阿箩的心脏狂跳,她知道此刻反抗或逃跑都是徒劳。她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指甲深深掐入掌心,用疼痛维持着最后的清醒。她倒要看看,这个所谓的“故人”,究竟是谁!
她跟在沈知非身后,走出了书房。那些“家丁”的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她身上,让她如芒在背。
老仆并没有引他们去前厅或者花厅,而是绕过几重回廊,走向山庄更深处一处更加僻静的独立小院。这小院守卫更加森严,气氛也更加凝滞。
走到小院门口,老仆停下脚步,躬身退到一旁。
沈知非整理了一下衣袖,推开了那扇虚掩的院门。
院内陈设雅致,却透着一股长期无人居住的清冷。院中一棵老梅树下,摆着一张石桌,两个石凳。
而此刻,其中一个石凳上,正背对着他们,坐着一个身影。
那人穿着一身毫不起眼的灰色布袍,头发用一根简单的木簪束着,身形看起来有些单薄,仿佛只是一个寻常的隐居文人。
然而,当听到开门声,那人缓缓转过身来时——
阿箩的呼吸骤然停止!瞳孔猛地放大到了极致!全身的血液仿佛在瞬间冻结!
那张脸!那张脸!!
虽然比宫中年画和邸报上的画像苍老了许多,憔悴了许多,眉宇间笼罩着一层难以化开的病气与阴郁,但那双眼睛——那双深邃、威严、却此刻带着一种难以形容的疲惫和探究的眼睛——阿箩绝不会认错!
那是……当今天子!皇帝陛下!
他竟然……竟然微服出现在了这远离京城的落云山庄?!出现在了她面前!
巨大的震惊和恐惧如同海啸般将阿箩彻底淹没!她双腿一软,几乎要瘫倒在地,全靠最后一丝意志力死死支撑着,才没有失态惊呼出声。
皇帝的目光淡淡地扫过沈知非,微微颔首,算是打过了招呼,随即,那目光便如同鹰隼般,牢牢锁定在了阿箩身上。
那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剥开她的皮肉,直刺灵魂深处!带着审视,带着疑惑,带着一种极其复杂的、难以言喻的情绪——有震惊,有追忆,有厌恶,甚至还有一丝……极其隐晦的、连他自己都未必察觉的……恐惧?
他就这样静静地看着阿箩,许久没有说话。院子里静得可怕,只有风吹过梅树枝条的细微声响。
阿箩感觉自己像是被钉在了原地,动弹不得,连呼吸都变得无比艰难。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无边的恐惧和那句“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冰冷箴言在回荡。
最终,还是皇帝率先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他的声音并不像阿箩想象中那般威严洪亮,反而带着一丝中气不足的沙哑和疲惫,却依旧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掌控感:
“像……果然像……尤其是这双眼睛……”他喃喃自语,像是在评价一件物品,“沈卿,你之前传信所言,竟是真的……这世间,竟真有如此相像之人……”
沈知非微微躬身,语气恭敬却并不卑微:“臣不敢妄言。此女确系掖庭宫女阿箩,其容貌与当年云霏姑娘,确有八九分神似。且经查证,其年岁、被收养的经历,皆与当年……吻合。”
皇帝的目光依旧没有离开阿箩,他缓缓站起身,踱步走到阿箩面前,距离近得阿箩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混合着药味的龙涎香气。
他伸出手,似乎想要触碰阿箩的脸颊。
阿箩吓得猛地一颤,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避开了他的手。
皇帝的手僵在半空中,眼中瞬间闪过一丝不悦和阴霾,但很快又被他压下。他收回手,负于身后,语气听不出喜怒:“你怕朕?”
阿箩死死低着头,牙齿打颤,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抬起头来。”皇帝的声音微沉,带上了不容置疑的命令。
阿箩身体僵硬,艰难地、一点点地抬起头,却不敢直视天颜,目光只敢落在他明黄色的腰带上。
皇帝仔细地端详着她的脸,那眼神依旧复杂难辨。良久,他才缓缓道:“你可知,你像谁?”
阿箩心脏狂跳,不敢回答。
“你可知,就凭你这张脸,朕就可以立刻将你拖出去,凌迟处死?”皇帝的语气忽然变得冰冷,带着森然的杀意!
阿箩吓得浑身一抖,脸色瞬间惨白如纸。
“陛下息怒。”一旁的沈知非适时开口,语气平静,“此女虽容貌肖似罪人,但终究无辜。且她似乎……并不知晓自身来历,于大局无碍。”
“无知便是无罪吗?”皇帝冷哼一声,目光依旧冰冷地钉在阿箩身上,“她的存在本身,就是对朕的提醒!提醒那段朕最不愿记起的过往!”
他的情绪似乎有些激动,猛地咳嗽了几声,脸色泛起一阵不正常的潮红。
沈知非连忙上前一步,低声道:“陛下保重龙体。往事已矣,云霏姑娘也已故去多年。此女……或许正是上天赐予陛下,来了却这段因果的契机。”
皇帝喘了几口气,缓缓平复下来,眼神变幻不定。他再次看向阿箩,那杀意似乎消退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深沉难测的算计。
“了却因果?”他重复了一遍,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沈卿,你还是这般会说话。那你告诉朕,该如何‘了却’?”
沈知非微微垂首:“此女如今是各方争夺的焦点。赵无庸欲拿她向其主子邀功,顾允之似乎也想利用她达成某种目的……留着她,或许比杀了她,更有价值。”
“价值?”皇帝眯起了眼睛,“你是说……作为鱼饵?引出那些藏在暗处的魑魅魍魉?”
“陛下圣明。”沈知非道,“如今朝局暗流汹涌,北疆之事尚未平息,三皇子之死疑点重重,背后恐有更大阴谋。此女的出现,或许能成为一个突破口。更何况……”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当年知晓云霏之事的老臣,尚未完全清除。若陛下此时贸然处死一个与她容貌如此相似的宫女,恐惹人非议,徒增猜忌,于陛下清誉有损。”
皇帝沉默了下来,手指无意识地捻动着拇指上的玉扳指,显然在权衡利弊。
阿箩站在一旁,听着这两人如同讨论货物般讨论着自己的生死和价值,心中充满了无尽的悲凉和恐惧。她的命运,就这样被轻描淡写地决定了吗?
许久,皇帝才缓缓开口,做出了决断:“既然如此,那就暂且留她一命。沈卿,她就交给你看管。朕要知道,都有哪些人,会为了她跳出来。”
“臣,遵旨。”沈知非躬身领命。
皇帝最后又深深地看了阿箩一眼,那眼神依旧复杂难明,然后挥了挥手,似乎有些疲惫地道:“朕累了,要歇息片刻。你们都退下吧。”
“是。”沈知非应道,对阿箩使了个眼色,示意她跟着离开。
阿箩如同提线木偶般,麻木地跟着沈知非走出了小院。直到院门在身后关上,隔绝了那道令人窒息的目光,她才感觉自己重新获得了呼吸的能力,后背早已被冷汗彻底浸透。
沈知非带着她,沉默地走回之前安置荆辞的客房附近。
站在廊下,沈知非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惊魂未定的阿箩,缓缓道:“现在,你明白了吗?”
阿箩抬起头,看着他,眼中充满了混乱、恐惧和一丝冰冷的讥讽:“明白什么?明白我是你们所有人手中的棋子?明白我的生死,只在你们一念之间?”
沈知非对于她的尖锐并不动怒,只是淡淡道:“明白你的处境。陛下暂时不会杀你,但这并不意味着你安全了。相反,你会成为所有人目光的焦点。赵无庸背后的人,顾允之,甚至还有其他隐藏在暗处的势力,都会想方设法地找到你,利用你,或者……除掉你。”
“那我该怎么办?”阿箩的声音带着绝望的颤抖。
“活下去。”沈知非的目光变得有些幽深,“像野草一样活下去。抓住一切可能的机会,弄清楚所有的真相,然后……做出你的选择。”
“选择?”阿箩茫然。
“选择相信谁,选择报复谁,选择……成为谁。”沈知非的语气带着一种奇异的蛊惑力,“你的容貌是诅咒,但也可能是你的武器。关键在于,你如何使用它。”
他的话像是恶魔的低语,在阿箩混乱的心中播下了一颗危险的种子。
就在这时,一个老仆匆匆走来,在沈知非耳边低语了几句。
沈知非的眉头微微皱起,点了点头,对阿箩道:“看好你的朋友,不要随意走动。山庄外似乎还有些不干净的东西在徘徊,老夫需去处理一下。”
说完,他便随着那老仆匆匆离去。
阿箩独自站在廊下,看着沈知非离去的背影,心中乱麻一团。皇帝的出现,沈知非那番似是而非的话,都让她感到无比迷茫和恐惧。
她推开客房门,走了进去。
荆辞依旧昏迷不醒地躺在床上,脸色苍白,但呼吸似乎比之前平稳了一些。
阿箩走到床边,看着他那张因失血而憔悴却依旧坚毅的脸庞,泪水再次模糊了视线。
现在,她只剩下他了。可他却重伤昏迷,无法给她任何依靠和建议。
她该怎么办?相信沈知非吗?还是想办法带着荆辞再次逃跑?
可是天下之大,又能逃到哪里去?
巨大的无助感再次将她吞噬。
她疲惫地靠在床沿,目光无意识地扫过房间。忽然,她的目光定格在荆辞那只垂在床边、紧紧握成拳头的手上。
他的手指缝隙里,似乎……攥着什么东西?
阿箩的心猛地一跳!她记得之前帮他包扎时,他的手是摊开的!
她连忙小心翼翼地掰开他冰冷的手指——
在他的掌心,赫然紧紧攥着一小块……染血的、深蓝色的……布料碎片!
那布料的质地和颜色……阿箩猛地想起来了!
是那些在山涧深处放冷箭、意图毁画杀人的神秘“暗鸦”杀手所穿劲装的颜色!
荆辞昏迷前那句破碎的“……有……有叛……”再次在她耳边响起!
他不是在说顾允之!他是在警告她——那些杀手之中,有叛徒?!或者……他发现了那些杀手的真实身份,与某个她身边的人有关?!
而这块布料……是他拼死从某个杀手身上撕下来的?!
阿箩的心脏狂跳起来,一个更加可怕的猜想浮现在她的脑海——
沈知非刚才离开,是去处理山庄外“不干净的东西”……他口中的“不干净的东西”,会不会就是指这些“暗鸦”杀手?
如果……如果这些直属皇帝的、最隐秘的暗杀力量,其真正的掌控者或者联络人……根本不是皇帝本人直接指挥,而是通过……沈知非呢?!
所以皇帝才会安然出现在这里!所以沈知非才能“轻易”击退赵无庸的搜索!所以那些杀手能精准地找到佛堂,找到山涧!
因为从一开始,沈知非就是皇帝最隐秘的那把刀!他所谓的致仕隐居,根本就是幌子!他一直是皇帝在暗处的眼睛和手臂!
那他刚才在她面前那番痛哭流涕的忏悔、那些看似合理的解释……全都是精心编织的谎言!是为了博取她的信任,更好地控制她这颗棋子!
而他最后那番关于“选择”的蛊惑……其目的,恐怕是想利用她和她这张脸,去引出并除掉所有皇帝想要除掉的人!包括顾允之!包括赵无庸背后的人!甚至可能包括所有知晓当年旧事的人!
阿箩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浑身冰冷彻骨!
这真相,远比她想象的更加黑暗和恐怖!
她猛地站起身,冲到门边,想要立刻逃离这个地方!
然而,她的手刚刚碰到门闩——
“吱呀——”
房门却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沈知非去而复返,正站在门口,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他的目光平静无波,却仿佛洞悉了她心中所有的恐惧和猜测。
“你要去哪里?”他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
阿箩的心脏瞬间沉入了无底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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