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撕裂、拉长、然后彻底凝固。
顾允之臂弯中那迅速流失的温度和重量,像一把生锈的钝刀,在他心口反复剐蹭,带来一种近乎麻木的、却又能瞬间焚毁所有理智的剧痛。他死死按住阿箩胸前那不断洇开暗红、迅速变得冰冷的伤口,仿佛这样就能将那正在消逝的生命力强行堵回去。
“为什么……为什么这么傻……”他破碎的、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在颤抖,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呕出的血块。那双总是深不见底、算计筹谋的眼眸,此刻只剩下全然的空白和骇人的赤红,映照着怀中人儿苍白如纸、生机迅速褪去的脸。
李嬷嬷发出一声凄厉得不似人声的哀嚎,扑了过来,枯瘦的手徒劳地想要捂住那致命的伤口,老泪纵横:“丫头!我的孩子啊——!”
河面上的厮杀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惊天变故出现了刹那的死寂。无论是顾允之的黑衣护卫,还是那些水鬼般的杀手,似乎都被这替身挡箭的一幕震住了。
然而,这死寂只持续了极其短暂的一瞬。
岸边密林中,那个刚刚射出冷箭的斗篷身影早已消失无踪,仿佛从未存在过。但杀戮的指令并未停止。
一名杀手头目率先反应过来,眼中凶光一闪,厉声喝道:“杀!一个不留!”
冰冷的杀机再次弥漫!剩余的杀手如同被唤醒的恶鬼,更加疯狂地扑向小船和试图上岸的顾允之等人!
“保护大人!”黑衣护卫头目嘶声怒吼,挥刀死死挡住攻向顾允之的杀手,其余护卫也瞬间反应过来,拼死护住船舷和上岸的路径,与杀手们激烈地绞杀在一起!
刀剑碰撞声、惨叫声、落水声再次响彻河面,比之前更加惨烈!
顾允之却仿佛对周遭的一切充耳不闻。他依旧紧紧抱着阿箩,身体因巨大的冲击和悲痛而微微颤抖着,眼神空洞地望着她毫无生气的脸庞,仿佛整个世界都已离他远去。
一支弩箭擦着他的耳畔飞过,带起一缕断发,他都毫无反应。
“大人!危险!”一名护卫拼着后背挨了一刀,猛地将他扑倒在地,险险躲过劈向头颅的利刃!
冰冷的河水和撞击的疼痛终于让顾允之涣散的神智拉回了一丝。他猛地抬头,眼中那蚀骨的悲痛瞬间被一种更加恐怖的、近乎疯狂的暴戾和杀意所取代!
他轻轻地将阿箩的身体放下,仿佛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然后缓缓站起身。
他的目光扫过混乱的战场,扫过那些疯狂进攻的杀手,扫过拼死护主的护卫,最终,定格在远处落云山的方向。
那眼神,冰冷、嗜血、充满了毁灭一切的疯狂。
“一个……”他缓缓开口,声音沙哑得如同地狱刮来的阴风,却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静,“……都别想活。”
下一刻,他动了!
如同沉睡的凶兽骤然苏醒!那柄软剑在他手中仿佛活了过来,化作一道道索命的寒光!他的身法快如鬼魅,力量大得惊人,每一剑都精准地刺入敌人的咽喉、心脏等要害!
不再是之前那种带着克制和算计的剑法,而是完全放弃了防御、只追求极致杀戮和毁灭的疯魔剑舞!
鲜血不断喷溅在他苍白的脸上、染血的官袍上,他却浑然不觉,眼中只有杀戮和复仇的火焰在燃烧!
首领的疯狂瞬间感染了剩余的黑衣护卫,他们也如同打了鸡血般,爆发出惊人的战斗力,竟暂时将人数占优的杀手压制了下去!
李嬷嬷也捡起一把刀,如同护崽的母狼,死死守在阿箩的身体旁,砍翻任何一个试图靠近的敌人。
战斗瞬间进入了白热化,变得更加残酷和血腥。不断有人倒下,河水被染得越发猩红。
然而,杀手的人数终究更多,而且似乎源源不断。顾允之等人的突围被死死拖住,情况依旧危急。
就在这僵持不下之际——
“呜——呜——呜——”
一阵低沉而苍凉的号角声,突然从下游方向传来!
紧接着,河面上出现了数条快船!船头上站满了手持强弓劲弩、穿着制式皮甲的兵士!旗帜飘扬,上面赫然绣着一个“林”字!
是地方的驻军?!他们怎么会来这里?!
号角声和援军的出现,让那些杀手出现了瞬间的慌乱!
“剿灭水匪!保护大人!”快船上,一名将领模样的中年人大声下令!
顿时,箭如飞蝗,精准地射向那些水鬼杀手!
杀手们腹背受敌,阵脚大乱!
顾允之眼中闪过一丝意外的光芒,但手上的杀戮却丝毫未停,反而趁着对方混乱,更加狠辣地清理着眼前的敌人。
在正规军和顾允之这群困兽犹斗的疯狂反击下,杀手们终于支撑不住,死伤惨重,残余的几人见势不妙,纷纷潜入水底,仓皇逃窜。
河面渐渐恢复了平静,只剩下漂浮的尸体和浓重的血腥味。
快船靠近,那名林姓将领跳上顾允之所在的小船,看到满船狼藉和血污,尤其是看到顾允之那浑身浴血、状如疯魔的模样,也是吓了一跳,连忙躬身行礼:“末将林崇,乃此地汛守参将,接到上官急令,特来接应顾大人!末将来迟,请大人恕罪!”
顾允之缓缓抬起头,脸上的血污和疯狂之色尚未褪去,眼神冰冷地扫过林参将:“上官急令?哪个上官?”
林参被他的眼神看得心中一寒,连忙道:“是……是州刺史大人亲自下的令,说是有京中贵人在此遇险,令末将火速带兵前来救援……”
京中贵人?顾允之眼中闪过一丝讥讽。看来,朝中并非铁板一块,也有人不想看到皇帝和沈知非彻底掌控局面,或者说,想趁机卖他一个人情。
不管怎样,援军来得正是时候。
他不再多问,目光再次落回阿箩身上,那疯狂的杀意渐渐被一种深沉的悲恸取代。他走过去,小心翼翼地再次抱起她冰冷的身体,声音沙哑道:“立刻找最好的军医来!”
林参将看着那显然已经气绝身亡的少女,面露难色:“大人……这位姑娘她……”
“我说!找军医来!”顾允之猛地转头,眼神中的暴戾再次涌现,吓得林参将把后面的话生生咽了回去,连声应道:“是是是!末将这就去!”
军医很快被带来,战战兢兢地检查了阿箩的伤势,最终无奈地摇了摇头:“大人……箭矢离心脉太近……失血过多……姑娘她……已经回天乏术了……”
尽管早已知道结果,但听到军医亲口宣判,顾允之的身体还是几不可查地晃了一下。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只剩下死水般的沉寂。
他挥了挥手,让军医退下。
李嬷嬷扑在阿箩身上,再次失声痛哭。
顾允之沉默地站着,任由晨曦的光芒照在他染血的侧脸上,明暗交错,看不清表情。
许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平静得可怕:“林参将。”
“末将在!”
“清理战场,厚葬战死的弟兄。准备一辆最快的马车,我要立刻带她回京。”
“回京?”林参将一愣,“大人,您的伤势……”
“照做!”顾允之的语气不容置疑。
“是!”林参将不敢再多言,连忙下去安排。
顾允之的目光再次落在阿箩脸上,伸出手,极其轻柔地,将她额前一缕被血污粘住的碎发拨开,露出那张与云霏惊人相似、却再无生气的苍白面容。
他的指尖微微颤抖,眼底深处翻涌着无人能懂的巨大痛苦和……悔恨。
“我不会让你白死。”他低声呢喃,如同立下最郑重的誓言,“所有欠下的血债,我会让他们……百倍偿还。”
很快,马车准备妥当。顾允之亲自将阿箩的尸体用干净的布帛小心包裹好,抱上了马车。李嬷嬷也被搀扶上车,她仿佛一瞬间又苍老了十岁,眼神空洞,只是死死守着阿箩的遗体。
顾允之拒绝了林参将派兵护送的建议,只带了自己的几名幸存护卫,驾着马车,朝着京城方向疾驰而去。
马车颠簸,车厢内弥漫着血腥和死亡的气息。
李嬷嬷忽然抬起头,浑浊的眼睛盯着对面闭目眼神、脸色苍白的顾允之,声音沙哑地问道:“你早就料到……会有这一路截杀,对不对?你故意用我们……做饵?”
顾允之没有睁眼,只是薄唇微启,吐出冰冷的两个字:“重要吗?”
李嬷嬷的身体猛地一颤,眼中爆发出深刻的恨意,但最终,那恨意又化为无力的悲凉。是啊,重要吗?阿箩已经死了。她们从一开始,就只是棋子。
“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做?”李嬷嬷的声音带着一丝嘲讽,“带着她的尸体,去敲登闻鼓,告御状吗?”
顾允之终于缓缓睁开眼,眼中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登闻鼓?那太便宜他们了。”
他的目光转向阿箩的遗体,眼神变得异常幽深和……诡异。
“她会‘活’过来的。”他缓缓说道,语气平静,却让人不寒而栗,“她会成为一把最锋利的刀,悬在每一个仇敌的头顶。直到……将他们全部拖入地狱。”
李嬷嬷震惊地看着他,不明白他话中的含义。
顾允之却不再解释,重新闭上了眼睛,仿佛刚才那句话只是错觉。
马车一路疾驰,终于在傍晚时分,悄无声息地从一处偏僻的侧门,驶入了京城,驶入了一条寂静的、挂着“顾府”匾额的深巷。
顾允之抱着阿箩的遗体,径直走入府中深处一间守卫森严、灯火通明的密室。
密室内,早已有数名看起来像是大夫和嬷嬷模样的人等候在此,神色肃穆。房间里弥漫着浓重的药草和……一种奇特的、类似于水银和香料混合的古怪气味。
顾允之小心翼翼地将阿箩的遗体放在房间中央一张铺着白色锦缎的矮榻上。
为首的一位白发老嬷嬷上前,仔细检查了阿箩的伤口和状况,然后对顾允之缓缓摇了摇头,低声道:“大人,时间有点久,恐怕……”
“尽力。”顾允之打断她,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偏执,“用最好的‘凝香脂’,务必保住她的容貌和……最后的模样。我需要她……看起来像是睡着了一样。”
凝香脂?那是一种极其珍贵、传说能保尸身不腐的秘药!他竟要用来保存阿箩的遗体?!
老嬷嬷似乎有些犹豫,但看到顾允之那双冰冷执拗的眼睛,最终还是叹了口气,点了点头:“老身尽力而为。”
顾允之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站在一旁,看着老嬷嬷和那些助手开始忙碌,用各种奇特的药水和工具,小心翼翼地处理阿箩的伤口和遗体。
他的眼神专注得近乎贪婪,仿佛要将她的模样深深烙进灵魂深处。
李嬷嬷也被安置在旁边的房间休息,有人送来了饭菜和伤药,但她毫无胃口,只是枯坐着,听着隔壁密室隐约传来的动静,心中充满了不安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惧。
这个顾允之,他到底想做什么?
夜深人静。
密室的门终于再次打开。
顾允之走了出来,脸色疲惫,眼神却异常明亮,甚至带着一丝诡异的亢奋。
他走进李嬷嬷的房间,看着她,缓缓道:“嬷嬷,你想亲眼看着,那些害死静嫔娘娘、害死云霏、害死阿箩的人,得到报应吗?”
李嬷嬷猛地抬头,死死盯着他:“你什么意思?”
顾允之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而残忍的弧度:
“三日后,陛下将在宫中设宴,款待北疆有功将士及……安抚殉国将领家属。”
“届时,我会送给他一份……‘惊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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