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诚的“杀”字,像一滴落入滚油的冰水。
风骨营,动了。
没有战吼。
只有弓弦密集震鸣时,连成一片的,仿佛死神撕扯布帛的嗡鸣。
“咻咻咻咻——!”
数百支淬毒的弩箭,组成了一片冰冷的铁雨,从夜空兜头浇下。
那些刚刚集结,准备放火的黑衣人,甚至来不及理解发生了什么。
冲在最前面的数十人,身体如同被无形的巨手攥住,瞬间僵直,而后被巨大的动能贯穿,撕裂。
惨叫被死死卡在喉咙里。
他们像是被随意丢弃的破麻袋,重重砸在地上。
血,无声地浸染开,将青石板变得漆黑油亮。
为首的黑衣人首领,眼瞳骤然缩紧。
他想不通。
为什么?
为什么这支从黑暗中冒出来的军队,比他们这些被炼蛊般筛选出的死士,更像是从地狱爬出来的索命恶鬼。
“撤!”
他发出了此生最后一道,也是最无力的一道命令。
晚了。
风骨营的阵列,已经像两把烧红的铁钳,从街道两侧,悄无声息地合拢,封死了每一寸可以逃生的空间。
韩诚,动了。
他没有冲锋。
他只是一个人,一步一步,向前走。
那柄狭长的雪亮钢刀,刀尖垂下,在青石板上拖行。
“嚓——”
那声音刺耳,刮在每个人的耳膜上,刮在每个人的心脏上。
一名被逼到绝路的黑衣人,理智崩断,发出野兽般的嘶吼,转身,挥刀扑向那个缓步而来的梦魇。
韩诚,甚至没有看他。
刀光一闪而逝。
那名黑衣人的身体还在因惯性前冲,那颗圆滚滚的头颅,却已经滚落在地,脸上还凝固着疯狂的表情。
无头的尸体,又冲了两步,才轰然跪倒。
血,如喷泉般,染红了韩诚的靴底。
杀戮。
一场没有任何悬念的,艺术般的,屠杀。
风九爷和剩下的几个黑风帮老人,瘫靠在麻袋上,嘴巴半张,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他们看着那些刚才还把他们逼入绝境的杀神,此刻,却像秋后麦田里的麦子,被一排排地,轻易地,收割。
这……才是主公真正的刀。
风九爷的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
他心中最后一丝属于江湖草莽的,可笑的傲气,在这一刻,被那道拖刀而行的身影,碾得粉碎。
……
鬼宅,内院。
这里是整个宅邸的中枢。
五名身手最高绝的黑衣刺客,如鬼影般绕开了外围的惨烈厮杀,潜行至此。
他们的目标,是沈妤,是沈惟可能藏身的任何一处。
为首的刺客打了个手势。
两人贴向主屋。
三人扑向旁边的书房。
一切都在无声中进行。
一名刺客刚刚用薄刃将窗户撬开一条细缝。
一股极淡的,带着一丝诡异甜香的白雾,从缝隙中,悄然飘出。
刺客的动作停滞了一瞬。
什么味道?
下一秒,他的身体猛地僵住。
没有疼痛。
只是,他失去了对自己身体的所有控制。
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手脚,开始以一种违背生理结构的幅度,剧烈地抽搐,扭曲。
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咔咔”脆响。
他想呼喊,嘴巴却只能发出“嗬嗬”的漏风声,像个破旧的风箱。
最终,他像一滩被抽掉骨头的烂泥,瘫倒在地,身体扭成了一个绝对不属于人类的诡异形状。
另外四名同伴骇然回头。
他们看到了那团正在消散的白雾,也看到了同伴那张因极致的神经痉挛而扭曲到非人的脸。
一种名为恐惧的,本不该出现在他们情绪中的东西,攫住了他们的心脏。
“走!”
为首的刺客当机立断。
然而,他们脚下的地面,突然传来一声微不可察的机括弹响。
“嘶嘶嘶——”
从墙角,从石缝,从假山之下。
无数条色彩斑斓的细小毒蛇,以及通体漆黑的巴掌大蜈蚣,如决堤的潮水,汹涌而出。
它们的目标,是任何散发着活人气息的物体。
凄厉的惨叫,终于划破了内院的死寂。
但这声音很快便被令人头皮发麻的啃噬声彻底淹没。
书房的阴影里。
季怀的身影如同一缕青烟,静静地站着,他发出一声近乎痴迷的叹息。
“迷仙引的神经毒性,比预想中更猛烈。”
“可惜了,样本太少,数据不足。”
……
“轰——”
鬼宅的大门,被一股巨力从外面生生撞开。
浑身浴血的沈惟,在邢力和他身后数十名禁军缇骑的护卫下,大步走了进来。
他一眼,便看到了那冲天的火光。
他也闻到了空气中,那股浓烈到化不开的血腥与焦臭。
他的脸上,没有愤怒,没有惊惶。
只有冰。
一种能将周围火焰都冻结的,绝对的冰冷。
“韩诚,封锁外围,清理所有残敌,一只苍蝇都不许飞出去。”
“独臂,带水狼营救火,清点伤亡。”
“传令,所有预备队,进入最高戒备!”
一道道命令,从他嘴里冷静地吐出。
混乱的局面,因为他的归来,仿佛瞬间被注入了一根钢铁铸就的主心骨。
就在这时,一名风骨营的队正,浑身是血地冲了过来,声音嘶哑。
“主公!西院……西院顶不住了!鬼手大师傅他们被堵在里面,贼人太多了!”
西院。
那是研发神臂弓的核心工坊。
沈惟的瞳孔,微微一缩。
他转头,看向身旁一名亲卫统领。
“去军械库。”
那名统领身体一震,脸上闪过一丝骇然与犹豫。
“主公,那东西……现在就用?”
沈惟的目光落在他脸上。
那目光里没有任何情绪,却比刀锋更冷,更利。
“用。”
一个字。
斩钉截铁。
统领不再多言,猛地一捶胸,眼中闪过一丝狂热,转身带着一队人,冲向了宅邸深处。
邢力站在沈惟-身后,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那双眼眸深处,却多了一丝深沉的探究。
片刻之后。
“嗡——!”
一声沉闷到足以让心脏停跳的弓弦震响,从西院的方向,猛然炸开!
紧接着。
是一道撕裂夜空的凄厉尖啸!
一名正挥刀砍向鬼手鲁的黑衣人头目,身体猛地一顿。
一支手臂粗细,闪着狰狞寒光的巨型弩箭,已经从他的后心穿胸而过,将他整个人,死死地,钉在了身后的墙壁上!
恐怖的力道,甚至让半面墙壁,都蛛网般龟裂开来!
喧嚣的战场,瞬间一静。
所有人都被这完全超乎想象的一击,震慑住了。
“嗡——!嗡——!嗡——!”
更多的,同样的,死亡震鸣,接二-连三地响彻夜空。
十几架临时架起的巨大杀戮机器,组成了一个小小的,却致命无比的箭阵。
每一箭射出,都必然在人群中犁开一道血肉模糊的沟壑。
那些悍不畏死的黑衣人,在这样完全不讲道理的、绝对的力量面前,终于崩溃了。
信仰,在绝对的死亡面前,一文不值。
他们开始尖叫,开始溃逃。
然而,迎接他们的,是风骨营冰冷的刀锋。
战局,瞬间逆转。
邢力没有看那些被屠杀的黑衣人。
他的目光,死死地,锁定在那些被临时架设起来的,巨大的,狰狞的,杀戮机器上。
神臂弓。
他认得。
身为禁军统领,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件大宋的军国利器,应该在哪里。
它应该在军器监的重重护卫之下。
应该在皇帝陛下的亲自督造之中。
它,绝不应该,出现在一个臣子的私宅里。
而且,是足以装备一支小型军队的,数量!
战斗,已经接近尾声。
沈惟站在庭院中央,火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邢力缓缓地,走到了他的面前。
两人之间,隔着三步的距离,空气却仿佛被抽干,压抑得让人窒息。
邢力没有看沈惟脸上的血污,也没有看周围的尸山血海。
他的手,缓缓抬起。
那只戴着玄铁护腕的手,指向了不远处,一架刚刚射空了箭匣,依旧散发着恐怖气息的神臂弓。
声音,冰冷,而沙哑。
不再是公式化的官腔。
而是一种,剑已出鞘的危险。
“军器监少监,沈惟。”
邢力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
“圣上命你监造此物,是为了强军,是为了卫国。”
空气,在这一刻彻底凝固。
火苗燃烧的噼啪声,伤者的呻吟声,在这一瞬间,全都消失了。
邢力的目光,如两把最锋利的锥子,要钻进沈惟的灵魂深处。
他压低了声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你,却将它藏于私宅,私设兵工厂。”
“沈惟。”
“你要造反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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