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时间像是被粘稠的糖浆裹住了，流逝得异常缓慢。
林潇南一整天都心不在焉。上课时，目光总是不由自主地瞟向教室墙壁上的挂钟；在图书馆，书页半天没有翻动一页。那条只有六个字的短信，像一枚投入静湖的石子，在她心里持续不断地漾开涟漪。
【明天下午三点，查房。】
命令式的口吻，不容置疑。他甚至没问她有没有空，方不方便，仿佛笃定了她一定会去。
而事实上，她也确实……没法不去。
下午两点半，她就已经坐立难安。最终还是提前收拾了东西，又一次踏上了去医院的路。
心情和昨天截然不同。少了些慌乱的冲动，多了些难以言状的忐忑和……一丝自己都不愿深究的期待。
她甚至鬼使神差地，又去水果店买了一些容易入口的葡萄，仔细清洗干净，装在透明的保鲜盒里。
三点整，她准时站在了那间病房门口。
深吸一口气，压下过快的心跳，她抬手，轻轻敲了敲门。
“进。”里面立刻传来他低沉的声音，似乎早就等着这一刻。
林潇南推门进去。
韩彻还是半靠在床上，姿势和昨天差不多。但气色似乎比昨天好了一点点，至少嘴唇有了些血色。他今天没闭眼，目光直接迎向她，黑眸深沉，看不出情绪。
床头柜上，昨天她削的那个坑坑洼洼的梨核早已清理干净，取而代之的，是那个他后来自己削的、完美得多的梨，只吃了一小半。
“韩教官。”林潇南低声打了个招呼，有些不自在地举了举手里的保鲜盒，“买了点葡萄，已经洗好了。”
韩彻的目光在她脸上停顿了一秒，然后落在葡萄上，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嗯。”
语气依旧平淡，但比起最初的冰冷，似乎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缓和？
林潇南将葡萄放在床头柜上，然后像昨天一样，默默地去墙边搬了那把椅子，在他床前不远不近的地方坐下。
一切仿佛昨日的重演。
但又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少了最初那种剑拔弩张的尴尬和试探，多了一种无声的、诡异的……默契？
她坐下后，两人一时无话。
韩彻没有像昨天那样闭目养神，也没有再出什么“难题”让她做。他只是看着她，目光不锐利，也不带压迫感，就是一种很纯粹的、深沉的注视。
林潇南被看得浑身不自在，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她低下头，假装整理背包带子，眼角的余光却能清晰地感受到他的视线。
空气安静得能听到窗外细微的风声，和彼此清浅的呼吸。
这种沉默并不让人难受，反而有种奇怪的安宁感。仿佛他们之间，本就不需要太多言语。
过了好一会儿，韩彻忽然动了动。他用左手，有些费力地去够床头柜上那个他削好的梨。
林潇南下意识地站起身：“我来吧。”
她拿起那半个梨，又找到水果刀，小心地切成更小块，放在一个小碟子里，连同牙签一起递给他。
韩彻接过碟子，用牙签扎着吃。动作依旧缓慢，但比昨天用左手喝汤时要稍微协调一点。
他吃了几块，似乎没什么胃口，放下了碟子。
目光又落回林潇南身上。
“课？”他问。和昨天一样的问题。
“下午没课。”林潇南回答。
然后，又是一阵沉默。
他不再说话，也没有赶她走的意思。就那么安静地靠着，目光时而落在窗外，时而落在她身上，不知道在想什么。
林潇南也不再像昨天那样如坐针毡。她拿出包里一本看到一半的专业书，摊在膝盖上，假装阅读。
阳光透过窗户，温暖地洒满半个病房。百合花的香气静静弥漫。
一时间，病房里只剩下偶尔翻动书页的沙沙声，和他平稳的呼吸声。
他没有打扰她看书。
她也没有刻意找话题。
他们就这样共处一室，各自做着看似毫不相干的事情，空气里却流淌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和谐与平静。
仿佛这样的陪伴，早已发生过无数次，自然而然。
时间悄然流淌。
直到夕阳西斜，金色的余晖将病房染上一层暖色调。
林潇南从书本里抬起头，揉了揉有些发酸的脖子，下意识地看向韩彻。
他不知何时闭上了眼睛，似乎睡着了。夕阳的光线勾勒着他棱角分明的侧脸，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让他看起来少了几分平日的冷硬，多了些难得的柔和。
她的心微微一动。
目光落在他那只放在被子外、缠满纱布的右手上。犹豫了很久，她极轻极轻地站起身，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想要帮他把手挪进被子里，免得着凉。
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那厚厚的纱布时——
他的左手却突然快如闪电地抬起，精准地、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林潇南吓得低呼一声，心脏差点跳出嗓子眼。
韩彻睁开了眼睛，黑眸一片清明，没有丝毫睡意，锐利地看向她，带着一丝警惕和探究。
“干什么？”他问，声音低沉，带着刚醒时的沙哑，却不容置疑。
林潇南手腕被他攥着，肌肤相贴的地方传来他掌心的温热和一丝薄茧的粗糙感。她脸颊瞬间爆红，结结巴巴地解释：“我……我看你手在外面，想……想帮你放进去……”
韩彻盯着她看了几秒，眼神里的锐利和警惕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难以解读的情绪。
他松开了手。
手腕上还残留着他刚才的力道和温度。
林潇南飞快地把手缩回来，背到身后，像是做错了事的孩子，心跳如雷鼓。
“不用。”他淡淡地说了一句，自己用左手，有些笨拙地把右手塞回了被子里。
然后，他看了一眼窗外暗下来的天色，目光重新回到她脸上。
“晚了。”他说，“回去吧。”
逐客令下得依旧直接。
但这一次，林潇南却没有像昨天那样急着逃离。
她看着他，迟疑了一下，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你……晚上有人送饭吗？韩阿姨她……”
“队里会送。”他打断她，语气不容置疑，“走吧。”
林潇南把话咽了回去。她默默地收拾好自己的书和背包，走到门口。
手握住门把时，她停顿了一下，却没有回头，只是轻声说：“那我……明天再来看你。”
说完，不等他回应，她便拉开门，快步走了出去。
病房门轻轻合上。
韩彻的目光落在门口，久久没有移开。
窗外，夕阳的最后一点余晖彻底沉入地平线。
病房里没有开灯，光线迅速暗沉下来。
在一片渐浓的暮色里，没有人看到，男人冷硬的嘴角，似乎极其轻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
形成一个几乎算不上笑容的弧度。
转瞬即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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